林牧刚入队的时候约莫刚满十岁,皮小子一个,胆子大又能吃。他刚来不过一周,严恪就被粮草那边的管事为难,说这臭小子年纪不大胃口不小,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本身还不是在队里登记过的娃娃兵,要是有一天他偷着跑了,不就相当于是他白吃这么多饭了么?
严恪当时也不过是个卒长,刚满二十,年轻得很,说话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既不能跟那管事争执,又怕林牧饿着,思来想去差点把林牧送养给个好人家,却又被林牧误会——林牧以为严恪是嫌弃自己吃得多,哭喊着抱着严恪的腿,可怜巴巴地说自己以后再也不吃第二碗饭了。
“想吃饱有什么难的。”小楠两条胳膊抱在胸前,冷着脸,有些怪严恪怎么不早点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我们现在行军在林间,这森林中诸多鸟兽,只要打到了,就有肉吃。”
林牧知道私自离营违反军规,却又把那话生生咽下去——从跟着严恪第一天开始他就发现了,老大宽厚温柔,荣祁哥开朗坦荡,只有这小楠哥……总冷得像冰块,垂着眼,说话也少。每次小楠哥说话,他都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再加之入营第一天,他听老大说,自己有两个出生入死的手足,一个人叫周荣祁,一个叫尹小楠。
“老大,你怎么打仗身边还带女人。”林牧睁大眼睛看着桌前用拳撑着脸的严恪,总觉得他不像是在开玩笑,道:“小楠……听名字就像个温婉的姑娘……”
话音刚落,那清冷的声音便从他身后响起来,激得林牧汗毛直立——
“谁说我是个女人。”
严恪笑得不能自已,林牧却觉得背后有冷汗顺着脊柱往下淌,整个人像是被扔进了冰窟窿。他僵直着身子缓缓转头过去,看见来人像是脸上挂着霜雪,俊美且细长的眉眼微阖,没什么表情,下巴尖细,看着有些纤瘦。他的长发束在脑后,怀中抱着把漂亮的长剑。看着十四五的年纪,明明跟自己一样还是小孩,却偏偏显出些少年老成来。
“这是小楠。”严恪笑着介绍两人认识。林牧哆哆嗦嗦伸出手以示友好,小楠没再说话,握住了那只还沾着泥黑爪子,晃了晃。
林牧是真的怕小楠,或者说敬畏更合适。严恪让小楠教林牧识文断字,小楠也没反对,只点点头,当天晚上就抱着一堆书钻进了林牧的帐里。
“这是《千字文》,给你启蒙用是极好的。”小楠说话的时候也没什么太多的情绪,林牧最怕这种——如果楠哥一直没有表情,万一他自己一不小心说错话惹得楠哥不高兴,他也看不出来啊。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小楠念了第一句,然后停下来等着。林牧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念了一遍。
“这第一个字,是天。”小楠握着笔在宣纸上写下了“天”字,极为娟秀的笔迹。
“你看这个字,一横又一横,中间一撇一捺,站着个‘人’,”他顿了顿,又在旁边画上了个小人的模样,道:“据说,最开始这个字是这样写的,天字上面的一横原本该是人的脑袋,其余部分则是人的四肢,只不过后来随着朝代更迭,字也变得方正,逐渐演化成现在的模样。”
“所谓人应当‘顶天立地’,或许就是这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