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上官透人生中最失败、最耻辱的一日。他从未那样深刻地觉得,自己是个窝囊废,连想要保护妻子,都只能靠下跪和乞求换来。他也早想过,公子不会就此罢手。但他没想到,这人居然派人杀了他的儿子。
这远远不足以满足公子。这场杀戮早已策谋周全。释炎叫他去光明藏河,不然连另一个孩子也要杀掉。他去了,早已做好送死的准备,和释炎拼死一搏。他一直认为自己武功不弱,而且还是武林中的佼佼者。少林寺的和尚们,他从未放在眼里过。只要他使出全力,就算是修炼了《莲神九式》的释炎,也应该会被他重伤。可是,直到和释炎真正交手,他才知道,释炎取他性命,易于破竹。
他以为自己就这样死了。但他没有。再次睁开眼睛,他已和废人没有区别。他依然活着,带着羞耻悲痛的记忆,忍辱负重地活着。柳画虽替公子做事,却一直倾慕他,找了替身,救了他一条性命,并把他关在地下十几里的冰窖中,请神医替他治伤。他很感激柳画的漂母之惠,并且问她如何才能报答她。柳画说,你现在身负重伤,离开冰窖不能活。想要痊愈必须住上七年。而且,现在无论你去何处,都会被公子发现。所以,七年内你不能离开这里,是给我一个机会,也是保护你自己。若七年后离开这里,重雪芝变心,你便娶我,以全新的身份生活下去。若她依然爱着你,我放你自由。
他从来不曾担心过芝儿会变心。他很清楚,芝儿把他当成她的天。即便变心,也不是七年内的事。相反,他一直很担心。他担心芝儿和适儿,怕他们会受到公子的加害。所以,即便是在极寒的冰窖中,他也不敢浪费须臾。他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练武上。他用一年半的时间,研究重莲的两本秘籍,又用两年的时间修炼。接下来的两年,他都躺在冰椅上调节内息,终于在第二年岁杪,双修成功,同时拥有阴阳两道内力,达到了内功的无上境界。
但他依然觉得不够。既然《三昧炎凰刀》和《沧海雪莲剑》是两个人修炼的武功,内力是两个人的,那他将内力合二为一以后,自然可以用合二为一的招式。于是,接下来的三年多,他修成了《黑帝七樱剑》。
七年的时间,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有练功。从最开始一日十二个时辰嘴唇四肢发紫长冻疮,浑身瘙痒,到后来的仅是身体发抖行动困难,到后来的渐渐习惯极寒……到最后的人冰一体,离开冰窖便会觉得燥热难过,一出太阳,皮肤便像被火烧,他忍受了普通人无法忍受的寂寞,经历了普通人无法想象的痛苦,性格渐渐孤僻冷漠之时,他却知道,他一直等待着的东西没有变。
这七年,他唯一的消遣是做冰雕。千百个日月,他做的冰雕永远一样:一棵樱花树,一个女子,满墙的雪花。因为他在樱花树下对那个女子求婚。因为她站在雪花中的模样很美。因为,她的名字叫做雪芝。
冰雕会结霜变形。每当冰雕变形,他都会去重刻一次。但他渐渐发现,她在他脑中的印象越来越模糊,刻出来的雕像也和她越来越不像。到最后,他不再记得她的模样。于是,他再未去修饰冰雕,只是偶尔坐在冰窖中,出神地看着那颗树,还有那个容貌越来越不清晰的女子。每次看着“她”,他都暗暗发誓,一定要变成无可超越的强者。如此,便再无人能拆散他们。
他真已做到。重出江湖之际,他成为了天下第一。
可是,又有那么多的事,在他的意料之外。
与雪芝重逢时,她依然是那么美丽——不,比以前更美。只是,她美得那么冷酷无情,咄咄逼人。那个离开他便无法活的小姑娘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人们口中残酷的女魔头。重火宫百般横行,她不干涉,甚至还帮衬罪魁祸首,她的现任丈夫,公子穆远。
前一刻,她甚至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她爱的人早在七年前去世。
看着重雪芝悠尔而去的背影,他知道她要回重火宫,必然是要去见穆远。他又想起他们在客栈中交叠的身影,几乎整个人都被妒火焚烧,是再也忍不了了:“给我站住!”
这一声响起,周围的人都不由自主往后退。雪芝也禁不住停了停。她从未见过上官透发火的样子,心中难免害怕。但停留很短暂,她又继续往前走。然后,茶盏摔碎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后院。有女子低声抽气。雪芝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害怕,她走得更快。但才走了不出五步,上官透已出现在她的面前,捉住她的手腕:“你听不到我说话?”
这么多年来,雪芝第一次因为极端惧怕,说话声音都在发颤:“我……我没有听到……”
“那我再说一次,你住在这里,哪里都不准去。”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面前硬生生拽了两步,“听到了么。”
雪芝睁大双眼,怔怔地看着他。他说话从来都很有君子格调,对她更是温言细语。见他如此陌生的一面,她一时吓得连大声呼吸都不敢。但闻他再度愠怒道:“问你听到了么!”
“听到了。”雪芝急忙道,“我听到了。”
“不经我允许,你不得跨出房门半步,知道么?”
“我,我知道。”
虽然雪芝已经非常软弱服从,他的怒气却未平息,手加重了力道,几乎把她拖到自己身上:“你若偷偷溜回去,只要我捉住,会让你死在床上。没人会来救你。”
雪芝双眼发红,写满了恐惧,几乎被吓哭出来。他却不怜香惜玉,松开手,把她推到一边:“带雪宫主到岁星岛的客房。” 他离开后很久,在场的人才有了反应,带她乘船去了岁星岛。
直至夜,无眠中宵灯明灭。雪芝又点了一盏灯,借灯光看清手腕上红色指痕,将身上带的药瓶打开,倒了药粉在红痕上。药粉刚落上去的瞬间,她疼得闭上眼,额上青筋绷成条。这时,有人款门。应是替她拿棉被的丫鬟。她坐起来,握着手臂道:“请进。”而后将药瓶和纱布都放在椅子上,腾出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