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珏侧卧窗榻上,入梦时候,手掌犹自扶着腰间剑柄。
殿里透出一丝荫蔽凉意,如与室外之夏各成一方,许是偏殿素来少有人息之故。
平怀瑱缓步上前,唯恐足音惊醒榻上人,短短数丈行了良久,步步伴着思绪如麻,直至最后临近身旁,微俯身解开李清珏腰间佩剑,从那指下抽走。
极浅窸窣声未能将人扰醒,李清珏却在平怀瑱碰着他时陡然睁眼,转瞬捏紧近在眼前的一双肩骨。
平怀瑱顿下动作,待李清珏恍惚回神,泄去力气,索性将人抱起离榻,带回床铺好生歇息。
“偏殿无人,你安心睡会儿。”
说着在眉角落下浅吻,李清珏随之合眼,手掌攥着他袖摆未松,也不肯讲话,只微微扯了一扯。平怀瑱知他心意,回首望一望静垂房帘,如他所愿褪去鞋袜入铺,落下床帐把两人挡在其中。
李清珏合眸又睡,一度深眠。
偏殿杳无动静,廊里蒋常估摸着早膳不必传了,背倚朱色廊柱亲身候在外头,遣退四下,愿平怀瑱二人能得片刻好歇,不去理会宫中闲言碎语。
金灿灿的光铺洒满檐,似鎏金倾盆往廊下飘落数缕,蒋常虚眸抬首,觉着日头真是愈发大了,气候炙人如斯。这一年到头,非寒即热,爽利时候不知遁去了何处。
禁不住一叹。
平怀瑱一觉睡了不足两个时辰。
醒时听得帐外仿有人声,蹙眉掀帘见是蒋常逾矩行至近处,见他起身忙躬身告道:“太子,六皇子来了。”
平怀瑱眉头渐解,幽幽眸底逐层卷起嘲讽笑意。
“这旭安殿何时等得着小六了?”
蒋常听这话里有话,岂敢贸然应接,但管垂首默声等候,待余光瞧见平怀瑱坐起身来才行上前去为他穿戴鞋袜。
正欲起身,平怀瑱手腕被人自后攥住,蒋常在那一霎心领神会,收回搀扶之手往后退开。平怀瑱回首对上李清珏清醒双眸,想了想俯身扶他起来,稍作打整,带人一道迎往主殿去。
这一番折腾费了些功夫,平怀瑱磨蹭多久,平怀颢便不得不立于主殿之外老老实实地等上多久。
烈阳当头,小孩儿双颊灼红,热汗滴滴滑下两鬓,正被曝晒得昏昏沉沉时,终听得宫人一声通传,道太子打整毕,这便请他进去了。
旭安殿主殿高门悬璧,平怀颢略一抬眼,恰见玉璧折光,刺目不已。外头越是明亮,越衬得室里晦暗,霎时间此殿好比恶狼血盆大口,稍一迈足便会遭吞入腹,挣扎不能。
平怀颢从不知太子于他竟会恐怖如斯。
从前总有母妃与外公庇护,整一座皇城里,他堂堂六皇子人前作威作福,人后使力拉踩当朝太子,可谓志得意满,殊不知一切皆乃狐假虎威。若无母妃在后,刘尹在前,他这年十小儿又算得什么。
惨在今日偏就轮到他自食恶果。
太子遇刺之事令宜妃心急如焚,她虽恨不得平怀瑱一夕暴毙,却断然不敢贸然对之出手,尤是在这宫里——想如今太子手握浩荡皇恩,身负继任大统之责,与之关系最为利害者,无疑便是一干皇子。
而诸皇子中,必属六皇子平怀颢最是显眼。太子倘真遇害,要她亲儿如何洗冤?
宜妃深知刺杀太子一事,幕后主使该是何人。故而眼下承远王没便没了,武阳侯已与刘尹结识,这不顾大局之人留来无用,为免他再胡言擅行,倒是死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