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草草而终,宏宣帝龙体不畅,各臣子亦都无心再作上奏之事,只盼着皇帝早回养心殿歇养,切莫使得咳疾愈厉。
此间有此心者不尽是尊帝如命的耿耿忠臣,亦不乏贪求安稳之辈,生怕天子病危、局势大改而致朝中风云动荡,稍有不慎便会危及自家头顶的富贵尊位。
除此之外,心思骤然活络者当各分两支,一为护储,一为夺嫡。
既往肃穆的乾清高殿下,文武百官同万千个朝晨一般,井然有序地叩拜天子散朝退去,而平淡表象之下,确有丝丝缕缕肉眼难以明见之物,于阴暗无光处渐生渐长了起来。
太医院医师敛首匆匆,次第迈入养心殿门,殿外空庭中,平怀瑱负手静立,过不多时,又有皇子妃嫔陆续赶来,各个面作焦虑痛心之状,教这地方霎时拥挤不堪。
六皇子平怀颢亦在其中,平怀瑱暗地里蹙了蹙眉,正觉不甚烦扰时,见王公公自殿内行出,许是被这院里的阵阵低语声给闹着了,行上前依分位挨个儿拜了拜,恭敬却不容回绝道:“各主子都请回罢,皇上当需静养,今日谁也不见。”
话落顿有妃嫔逸出嘤嘤哽咽声,听来情真意切:“请王公公通融,妾身听闻皇上在那朝堂中可是咳出了血来,若不亲眼见着龙体无恙,该要如何安心哪……”
话虽得体,入到平怀瑱耳里却显出三分晦气,当下不快回身瞥了半眼,令那聒噪妇人喉口一噎,垂首收敛许多。
如此一来,多话者尽都生出些顾虑不敢再轻易多嘴,而王公公未作松口,又请了两回,终把这满院女子给送离出去。平怀瑱依旧稳如泰山,仿佛那句“谁也不见”并不针对于他,重将身正了正,面朝大殿凝神待着。
六皇子默默旁观一场,见他不走便也有样学样地耐心等候,挺了挺背脊面沉无波。
王公公望着接连驻步的各家皇子,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索性不多劝说,转身行回殿里去。
浮云无声静涌,院中诸子好似一卷静画,百态暗藏,而除平怀瑱与平怀颢之外,其余多是面面相觑之貌,唯恐就此告退会落得个不孝罪名,只得硬着头皮守在原地。
如此又是大半个时辰,养心殿里的太医们才各揣余惊地行了出来。
为首太医令已是白眉长须,眉间尚且留有几抹未褪尽的虑色,此时随着殿门开启,凉风拂面,可算回了几分神,抬首展眉间望见院里诸位,目怀谦恭向外行出。其后有太医丞、医监、医正等人数几,步履有序,不乱分毫。
众医师经身侧而过,驻足向各皇子问礼,平怀瑱稍颔首问了两句,听罢太医所言但觉尽是些冠冕堂皇之话,需得亲眼瞧了才知安危,于是抬步往前,不待王公公请示径直入殿。过门槛时有意慢了片刻,竟教侧后方紧随其形的平怀颢一时不慎撞到肩头,他嘲讽露笑,偏头低声半句:“六皇弟先请?”
平怀颢如何敢逾矩,再是将他嫉恨也断不敢于此地冒犯储君威严,只好压下心中怒火,皮笑肉不笑地往后退开一步,回道:“弟弟失礼了,自是太子先请。”
平怀瑱冰冷眼神于他面上多加滞了半晌,直睨得他万般不自在,尔后回身抬足,迈过高槛。
王公公正自大殿内室往外行出,过帘瞧得这违令不遵的一众金贵皇子,顿时急得脑子突突涨疼,压低嗓一声“唉哟”,躬着背脊先将行在最前头的太子给拦下:“太子且慢,您且慢些……”
那话里就差叫出个“祖宗”来。
平怀瑱倒也不便真往内室里头闯,经他一拦顺势停了下来,问:“王公公,父皇龙体如何了?”
“皇上已无大碍,”王公公仔细着回他,只求他不再硬往里去,以免宏宣帝身值不适时被激出怒火,“方才太医们瞧过,道是皇上寒着了心肺,近些时日当需静养,切不可劳心劳神……各主子都请回罢,万莫扰了皇上休息。”
“好,”平怀瑱听王公公亲口道出此言多少宽慰了些,不再同他勉强,“有劳王公公近身伺候着,父皇惯喜操劳,还望公公多加劝谏。”
“王公公,烦请转告父皇龙体为重,我等身为皇子,定愿竭尽全力为父皇分忧。”平怀颢听罢太子数句话,只怕再不开口会生生失了机会,急忙随之参言一句,道话间也不知压着声,刻意姿态使得平怀瑱极为不喜。
诸皇子各人半句接连表起孝道,王公公焦头烂额地连连应是,忽听身后帘里传出低咳,伴着一声虽虚弱却厚重的“王成德”,惊得他浑身一激灵。
“皇上,奴才在,”王公公隔帘应答,想这外间对话宏宣帝定是听着了,索性告道,“皇上,太子与诸皇子来跟您请安了。”
“手头都无事可做了?回去。”
“嗻。”王公公无奈转身,“主子们也听着了,皇上这会儿不愿见……”
平怀瑱隔帘屈膝:“儿臣不扰父皇安歇,先行告退,请父皇保重龙体。”
动作间身后各位随之落跪,王公公默默退往一侧,将一整片垂帘留予皇子们行跪拜之礼。
帘内静无声,平怀瑱叩罢起来,正欲离去又听得意外之言。
“太子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