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本来已经窘迫到了极点,谁知木窗的扣子突然啪嗒一声,窗外人影晃动,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慌乱声音,不知是谁喊了声“快走”,终于一切归于寂静。
严肃的气氛被破坏得一干二净,绣瑜强忍着笑继续说下去:“当然,额娘也有不对的地方。你大老远才回来,额娘不该头一日就给你脸色看。快起来,叫我看看长高些没有。”
心情由窘迫转为害羞,胤禛脸上更烫了些。绣瑜把他扶起来揉揉膝盖,推到内室,用粉白的染料在柱子上画下一道印子来,食指和拇指张开一卡,笑道:“果然长高了好些。再有二三年,就该比额娘高了。”
胤禛崩溃地看她提笔在柱子上落下蝇头大小的字迹“胤禛,康熙二十八年十月十七,年十二”,生怕这根柱子会像胤祚小时候的黑历史那样,被额娘藏之后世,展示给他将来的福晋甚至儿孙——看,你阿玛也曾这么矮过呢。
然而海水不可斗量,绣瑜的理想岂是他能预料到的?她现在正恶趣味地幻想,这根记录了兄弟俩身高的柱子放在三百年后能评上几级文物?络绎不绝的游人会在这下面拍照留念并感叹——啊,皇帝也曾这么矮过呢。
这么想着她不由露出了恶趣味的笑容。
不多时,那三个“肇事逃逸”的猴儿也被嬷嬷们逮了回来,胤祚见额娘在给四哥量身,理所当然地过去靠着柱子站定了:“我也要量。”
“有样学样,量来量去也不见长。”绣瑜半真伴假地嫌弃着,还是拿尺子蘸了颜料在柱子上印下一道来,同样提笔写上日期。
“我帮妹妹量!”九儿画好之后,伸着手从绣瑜手里要了尺子去。她只比瑚图玲阿高了小半个头,瑚图玲阿头上还盘着辫子,九儿踮着脚尖试了几回都看不到她的头顶,沮丧得直皱眉:“妹妹长得好快,要比我高了。”
胤禛闻言笑着过去托了她,九儿回头一笑,转而呵道:“别动,不许踮脚!”
瑚图玲阿嘟嘟嘴,登时落下去一截。
“这姐俩,离不得又合不得。”绣瑜看得一笑,恰好乳母抱了刚睡醒的十三十四上来,竹月因笑道:“更合不得的上来了。”
绣瑜就叫十三也量去:“叫人拓下来,也给章佳贵人瞧瞧。”说着看向如今只有小腿高的十四,笑道:“给十四挑个显眼的地方做记号,免得桌椅板凳一挡,就看不见了。”
屋子里笑声一片。十四拽着额娘的裙角,似乎听懂了大家是在笑他,所以竹月要抱他去空着的那面墙边做记号的时候,十四仰头看着她,很有骨气地要求道:“跟哥哥们一起。”
竹月不由为难,那柱子一面嵌在墙里,刚好只有三面给了四、六、十三。竹月就哄他:“十四阿哥跟姐姐们一起好不好呀?”
十四转头看看胤祥,坚定地摇头:“十四跟哥哥一起。”他想表示自己很认真很严肃的时候,就会板起脸自称十四。殊不知周围的嬷嬷们都在心里笑得直打滚儿。
竹月无法只得忍笑来问绣瑜。于是康熙晚上来永和宫的时候,就被展示了那同一面柱子上,一高一矮两道不同颜色的线。
他也跟着抚须大笑了一回,赞道:“这个法子好。”片刻,又看到另一面墙上,胤祚的身高从康熙二十年一路浮高到现在,不禁又生了许多感慨:“眨眼间老六都十岁了。”
“惠姐姐的长孙女都快两岁了。”绣瑜看他黑瘦了许多的面庞,忍不住提起往事,“臣妾还记得您曾经说过,平定了准噶尔就可稍许卸下些担子,还说要怎么收拾园子......”
“砰——”她话说到一半,康熙突然撂了手中的杯盏,脸上郁气凝结,明显有不虞之色。
绣瑜不由吓了一跳。康熙对后宫女眷一向温和,就是底下那些答应贵人偶尔有言语不谨慎的时候,也很少当场翻脸,何况是对她。
她猛地记起,当时康熙说这话的前提是“把江山交到太子手中”。可如今,打从鹰庄回来,父子俩好像隐隐有了心结,康熙回宫三日都没有召太子到乾清宫用膳。要知道,以往他从外地回来,头一个见的就是皇太子,父子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经常点灯熬油聊到半夜。
太子好也罢,不好也罢,都是她们这些庶母插不上嘴的。
绣瑜只得装作毫无察觉,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臣妾也盼着您轻松些好保养身子。可惜,还是叫噶尔丹那个叛徒逃了。后宫里传的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臣妾倒奇怪裕亲王怎么这样糊涂,误中诈降之计,这可不像王爷以往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