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川之所以记得很清楚,是因为那日,叶南枝骂的话着实有些太狠。
他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敢如此放肆地骂他们家二爷,而二爷也竟然能够若无其事地安坐书房。赵小川本就对这娘里娘气的戏子十分气不过,而今她又这般放肆,更是叫人忍无可忍。
他的枪已经上了膛,只待厉北山一声令下,他便可以冲进叶南枝的房内,用一颗子弹叫她彻底闭嘴。然而,厉北山耳朵仿佛听不到一般,依旧在书房内描画着他那幅未完成的耶稣受难像。
卷头发、白皮肤的西洋男人裸着身,被人钉在了十字架上,他精壮的身体上遍布血痕,那张神穆的脸深深地垂下,痛苦而扭曲的姿态在这位洋菩萨的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厉北山不信什么神佛,中的、洋的他都不信,但对于洋人们的玩意儿,他却总是分外感兴趣。包括他们新式的军火武器,包括他们的生活文化,也包括他们的思想信仰。如果说,厉家的大公子是亲日派的话,那么在人们的眼里,这位不苟言笑的二公子,大约可以算得上是亲英美派了。
然而,在厉北山的心中,自有一番自己的主张。亲与不亲,另当别论,只要能为我所用,那便没有伸手去打笑脸人的道理。更何况,不管是东洋人还是西洋人,他们脚踏中国地盘的背后目的,厉北山始终清楚得很。
而对于叶南枝这一个小小的戏子,他却远不如在大事上要看得清。别看他此时好似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其实内心早已愠火腾腾、躁烦不已。不过,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一次,绝不能再贸然冲动。他倒要看看,这女扮男装的小妮子接近自己,到底要干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你去。”厉北山终于停下手中的画笔,对着身旁的赵小川吩咐道:“去把昨日准备的大洋再添厚一倍,送到那个人的屋里。”
赵小川一怔,那扣着扳机的手还没拿下来,便一脸震惊地问道:“送?还送?”
“对,送。”厉北山微微点头,复又重新强调了一遍:“而且还要再添厚一倍。”
赵小川一听,登时便急了,口里出来的话就如同被心中的怒火给燎着了一般,噌噌噌地往外冒:“爷,您是不是钱多到没处花了?非要把钱拱手送给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狼心狗肺的二椅子?!”
“哪来这么多屁话!”赵小川的话说得很难听,这才让厉北山有机会把气全都撒了出来:“你去不去?不去你就回家待着!往后想干嘛干嘛,别在我身边跟着!”
这话一出,便是要赶他走的意思了,赵小川可从没想过厉北山会赶自己走。他一面委屈,一面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军靴一并,啪地一声立正、敬礼,大声地回应了一句:“是!”
厉北山额头上暴跳的青筋,这才慢慢地收了回去,但不待赵小川走出书房,他便又开了口。
声音很低,以至于赵小川又近前来确认了好几遍,才把他的话听清。
话是听清了,但那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叫他惊诧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