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酒(2 / 2)

巾帕一下一下地滑过发丝,麻麻的。

怕么?我当然不怕。

我十五岁就已经嫁作人妇,可许多年过去,对于床笫之事却是个十足的白丁。

这不能怪我,韩广不通人事,夜里最多也就是抱着我睡觉,以至于许多年来,我没有生育。韩家舅姑的脸上不好看,他们觉得是我不行,而我却无法开口辩解。

最后韩恬毫不犹豫地把我送走,无子也是因由之一。这也警醒了我,让我明白要在魏氏立足,自己该抓住什么。

铜镜中的人像蒙了一层金蜜色的薄纱,她的头微微偏着,露出鹅蛋般的脸。她的皮肤白皙,唇色红润,与颊边散落下的黑发一道氤氲着柔和的色泽。我用巾帕慢慢揉拭着湿发,镜中的人看着我。片刻,她眨眨眼,嘴唇微微抿起,乌黑的双眸变得无辜,其中似乎有些盈盈的光泽。

这表情是我的招牌。

我从小不安分,没有少闯祸,也没有少受训斥。久而久之,我就学会了在惹了别人生气之后,可怜兮兮地睁着眼睛并小声哀求,是我不好,勿恼了好么?这样做也的确很有用,无论父亲母亲还是别人,十有八九会怒气全消或者不忍心再责怪我。

裴潜曾经哭笑不得,说我这样才是最无耻。

我不否认,那时候,我最喜欢看的就是裴潜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因为斯文俊雅的裴潜是别人的,而龇牙瞪眼的裴潜才是我的……

我闭闭眼睛,片刻,再睁开。镜中的人看着我,从前的蛾眉已经修作柳眉,眼睛里似乎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态。

我盯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叹气作甚?”一个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

魏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身上穿着单衣,沐浴的热气在脖子和脸上残留着红晕。

“惊到了?”看到我的反应,他似乎很得意,扬扬眉,从椸上拿过一块巾帕擦拭鬓边。

“无事。”我看他一眼,忙转回头来。片刻,又觉得这样不太自然,开口道,“夫君沐浴过了?”

“嗯。”魏郯回答。

身后一阵窸窣的声音,我从镜中窥去,他坐到榻上。天气热,两只袴脚挽了起来,露出笔直结实的小腿。

我想了想,把头发简单地绾起,离开镜前。

“夫君带四叔去了营中?”我从瓷壶中盛来一杯水,递到魏郯面前。

“嗯,他爱看机械。”魏郯接过杯子,片刻,道,“他说你去过看他的工棚,还送了他新衣?”

我颔首,问,“四叔喜欢么?”

“他都穿在身上了。”魏郯笑笑,神色中有些慨叹,“说来惭愧,他与我一母所出,我这做兄长的本该多照顾。可我常年在外,疏忽了他。”

我莞尔:“我在宅中,自会多加关照。”

魏郯看着我,黑眸中似闪过些什么。他低头喝一口水,眉头忽而动了动:“水中放了何物?”

“桃花。”我说,“两月前我到西山白鹤观进奉,见有落花,便收了来。”说着,我提起瓷壶,再往魏郯杯中添些,无意中,瞥到他的小腿上有一块淤紫。

“夫君磕伤了?”我问。

“嗯?”魏郯顺着我的目光瞥瞥腿上,道,“上马时不仔细,无事。”

我点头,想了想,起身走出房门。

阿元正在廊下,我问她:“有擦瘀伤的药酒么?”

“药酒?”阿元一愣,忙问,“有,夫人要来做什么?”

“休问,去取些来。”我说。

阿元点点头,转身走开。没多久,她拿着一只小瓶子回来,递给我,“掌事给的,说是府中最好的药酒。”

我接过,走回室中。

“药酒?”魏郯看到我手中的瓶子,皱皱眉。

“夫君有伤,要散瘀才是。”我说着,在榻旁坐下。

魏郯看着我,少顷,道:“有劳夫人。”说罢,将腿伸出来。

我也不多言语,将壶里的药酒倒入一只盏中,用手蘸了捂热。药香散开,浓郁而沉厚,是难得之物。

我将敷到他的瘀伤处,过了会,慢慢揉起。这伤并不严重,其实不搓药酒,过两天也能好。不过这是个展现妻子温柔的好时机,我不想错过。

室中很安静,只有我手掌的摩挲声,细细碎碎。说实话,男人的腿真不好看。上面的毛比女人的多,又黑又硬。肌肉也粗壮,倒是显得腿型很紧凑……嗯,看起来也很有力,魏郯毕竟是征战之人么。

我知道魏郯一直在看我,他的目光总让人无法忽视;我也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我的皮肤白而细腻,唇色红润,头发堕堕地绾在脑后。我身上的单衣轻软,领口有些松,脖颈下的肌肤若隐若现。

乳母在我十二岁之后,就常常与我说些闺中之事。她曾经告诉过我,女子沐浴后衣衫不整发髻半垂,放之平时乃是不雅,可若在闺闱之中,男子却最是着迷……

“夫人甚熟稔。”魏郯忽而道,声音低低。

我微笑:“先父从前好角力,每回与友人切磋,总带些瘀伤回来。母亲给父亲搓药酒时,我时常在旁,故而学得些门道。”

魏郯没有说话,我继续揉搓。可没多久,下巴忽而被一只手抬起。

万籁在这一瞬间寂静。

我望着魏郯的双眸,没有戎装时的锐利,却依旧浓黑如墨。他的两根手指托着我的下巴,力道很轻,我能感到指头上传来的温热。

“你母亲教的可不少。”他缓缓道。

我望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一时间答不上话,只弯弯嘴角。感受到那渐渐逼来的男性气息,心跳忽而开始阵阵撞起。

可下一瞬,他的手指放开了我的下巴。

“不必揉了,时辰不早,夫人歇息吧。”魏郯将我的手从小腿上挪开,站起身来,走下榻去。

我懵然,愣愣地望着他走到椸前,从上面取下外衣,窸窸窣窣地穿起。

“夫君要出去?”我问。

“嗯。”魏郯系好腰带,将佩剑挂在带钩上,“今夜我去营中,不回来。”说罢,迈步走出门去。

身影消失在门外,唯有夜风徐徐,拂得灯影摇曳。

“夫人,大公子他……”阿元走进来,满脸惊讶。

我仍坐在榻旁,望着空空的门槛不语。

今夜,我预感自己会睡得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