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某人可能在总统府跪老祖宗,徐太太嘴角的笑意近乎在这夜晚溢出表面。
十一点半,本该是躺上床休息的人,却被唐思和一通电话给阻了睡意。
无非是案件问题。
安隅从卧室迈步至书房,七月初的天,微热,许是屋子里整日空调开着,有些沉闷。
迈步过去推开阳台窗子,霎时、温热的风吹来,带来丝丝燥热。
须臾间,书房里只有中央空调微微工作声,以及修长指尖偶尔敲击键盘声。
这个点,磨山庄园万籁俱寂,守夜佣人在楼下昏昏欲睡。
后院的白狗早已进入休眠状态。
书房里,安隅聚精会神盯着电脑屏幕。
恍惚,听闻某些声响。
盯着电脑屏幕的人视线落向窗外,静了数秒,似是在认真聆听。
除了微风吹动洁白的纱帘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徐太太望了眼书桌上电子屏,十二点差五分,这间书房的格局,与徐绍寒书房的格局大致相同,据徐黛说,这两间书房,乃徐绍寒亲自设计。
从格局到摆件,无假他人之手。
就连桌面上的电子屏都是情侣款,他是黑色,她是白色。
简约而又大方。
十二点差三分,声响在此从安隅耳旁一闪而过。
似激烈叫声。
安隅静了数秒,细细聆听,而声响,却已停歇。
她想,许是夜深了,出现了幻觉。
伸手将邮件发给唐思和,关了电脑,电子屏时间跳到十二点整,许是关了电脑,没了旁的声响,院落里那声惨叫声开始清明起来。
午夜惨叫,如同鬼哭狼嚎,在这静谧阴森的庄园响起,显得尤为恐怖,安隅静了数秒,心底疑惑泛滥开来。
她怕鬼吗?
不怕。
如若真怕鬼,这么多年,便不会做哪些缺德事。
这世间,人心比鬼可怕千万倍。
静默数秒,声响再度响起,安隅伸手拉开书房门。
楼下,守夜佣人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她放低步伐,脱了鞋子猫着腰踩着地毯离开屋内。
往声源而去。
午夜惊魂尖叫声,换做任何一个女孩子,大抵都会吓得瑟瑟发抖躲在屋里不敢出门。
可安隅,浓烈的好奇心驱使她一探究竟。
磨山庄园道路九曲十八弯,且院落众多,若是方向感不佳之人进来,迷路是必然。
除去佣人住的,警卫住的,还有几处空院子。
因着对这些不感兴趣,安隅便没上心。
今夜,尚且还是她第一次行至主宅范围之外的地方。
沿着弯弯鹅暖石小路,就着夜空高悬的一轮明月抹黑前行。
越是走近,声响越是明显。
直至行至一处院落前,声响异常惨烈。
安隅站在灌木丛后方,望着眼前场景,吓得久久不能回神,如同被人施了咒语,楞在原地不能动弹。
院落内,只留一盏昏暗廊前灯,石柱旁围着众多警卫,且还有几位熟识面孔。
正前方,徐绍寒一身白衬衫在身,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
手中拿的是一根粗长的木棍。
缓缓点着地面发出咚咚声。
安隅道听途说过徐绍寒是何其心狠手辣,但从未亲眼目睹。
深夜嚎叫引来她,走近,却见这个在她面前素来吊儿郎当没脸没皮的人发了狠的将人往死里抽。
心狠手辣的模样似是一只入了魔的狮子,恨不得能将你撕咬的碎尸万段。
安隅初见徐绍寒雷霆手段,吓得失了半条魂。
浓浓深夜,百年园林庄园中,配上惨烈尖叫声,何其渗人?
惨叫声划破磨山整个上空。
而站在他身旁的那群人,似是地狱里等着将人行刑的牛头鬼面。
寡淡冷漠的望着眼前一幕,面无表情的让人分不清她们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霎时,她浑身惊颤。
在那人尖叫声中惊醒。
猛然推了一步,才到了灌木丛的枝叶。
“谁?”一声冷喝响起,慷锵有力之余带着些许杀伐气息。
惊得这个夜半有着弄浓烈好奇心的人拔腿就跑,沿着来时的路,狂奔回主宅。
来时,她不怕。
且还有着浓浓的好奇心。
回时,满心惊恐。
似是后面追着她的是一群从地狱逃出来专吃人肉的恶鬼。
她见惯了阴险狡诈的手段,可今日此等杀戮场景,初次见。
且还是这在阴森深夜。
怎能不恐怖。
磨山,到底是个罪孽深重的宅子。
狂奔时,路边树枝灌木丛将她臂弯脸面抽出了细细血痕,她似是未曾注意到。
狂奔步伐片刻不敢停。
脚中拖鞋早已在奔跑中不见踪影。
到底是女生,比不过这群练家子。
不过三五分钟的功夫,她被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大男人围在中间,发丝散乱,在夜风中胡乱飞舞中。
当磨山警卫看清眼前人时,吓得楞在原地。
稳了稳情绪才回过神来,捏起挂在衣领上的耳麦开口道;“是太太。”
这话,带着半分惊恐,半分安心。
若今晚之事,旁人知晓了,只怕又是一条人命。
语落,安隅伸手拨开这群警卫快速奔向主宅。
而那侧,徐绍寒听闻话语,惊愣了两秒,拔腿往安隅那方而来。
惊恐中的安隅除了想逃离这座阴暗的宅子之外,别无他想,猛地冲进主宅拿起车钥匙,按开车子连安全带都没来得及系,启动车子欲要离开。
猛然,玻璃被拍响。
侧眸、望见的是徐绍寒在疯狂拉车门的举动,男人身上暗红的血迹在此时显得尤为清晰。
而徐绍寒眼中,是安隅那惊慌失措的容颜以及苍白的面色。
霎时,车子快速调转车头,欲要离开院落。
为何要逃离?是因为见到了徐绍寒阴狠的一面?
不、不、不、她是害怕住在这座罪孽深重的宅子里,那阴森的感觉在猛然间遍布全身。
近乎将她啃噬。
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加上当律师的人,怎会没见过恐怖令人作呕的刑事案件?
她怕的,是自己长期住在这样一个环境下,或许转眼间,你的身旁,便有无数厉鬼横行。
思及此,安隅逃离的欲望更加确切了。
伸脚踩油门欲要提速时,一声巨响在院子里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车子倾斜在地面打转的景象。
华慕岩开木仓,爆了她的轮胎,直接阻了她要逃离的动作。
徐绍寒伸手拍着车窗,试图让安隅将车门锁打开,后者坐在车里,满眼惊恐望着眼前男人,视线落在他身后众人身上,稍有些颤栗。
“安隅、把门打开。”
车窗外,男人拍着窗户声异常急切。
身后,华慕岩等人看的焦急,许是怕刚刚那一下出事,拿着工具过来欲要撬窗。
临行之前,她开了车锁。
啪嗒一声响,她开的不是车窗,是徐先生提在嗓子眼的一颗毫无章法调动的心。
男人弯身,伸手欲要将她从车里抱出来,却被安隅躲避看。
瘦弱的身子拼命往里缩。
身上酒红色的真丝睡袍在奔跑中早已凌乱,显得那般诱人。
“乖、先出来。”
徐先生试图跟这只受了惊的小白兔好言好语。
可后者,只是瞪大眼睛望着他,半晌未动。
男人沉了沉嗓子,话语柔了又柔;“安安、你先下来,有话我们好好说。”
他退开一步。
给人让出空间。
安隅缩着身子,在众多的注视下,缓缓身处布满血痕的脚丫子。
乍一看,徐先生心都抽了抽。
她素来注重仪表,每日必然是淡妆在身,穿衣搭配也有一套,如此精致的一人此时一双脚上手上布满了被枝条抽过的血痕,就连脸上都未曾幸免于难。
跟别人虐待了似的。
安隅出来,站在车旁,惊恐的视线落在徐绍寒身上。
彼时,佣人早已被院子里的声响给惊醒了。
见自家太太如此形象从车里下来,倒抽一口凉气,,急忙转身,在奔赴出来,将手中毛毯递给自家先生。
后者接过,快速迈步过去,诺大的毯子披在她纤细的肩头。
男人宽厚的大掌伸手将人打横抱起便要往屋子里去。
安隅依吗??
自是不依。
她此时,满脑子都是厉鬼横行在磨山庄园上空的景象,挣扎着要下来,却被人抱得更紧。
“乖,先进去在说。”他耐着性子哄着,即便此时他应当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而安隅,怕的便是进这间屋子。
她极力扭捏,及其不配合,终于挣脱开来,赤脚站在院落里,望着徐绍寒,那眉眼间带着一股子无形的抗拒。
倘若你真心爱一个人,她眉眼间的一点抗拒,便足以将你击的溃不成军。
徐绍寒默了数秒。看了眼叶城,后者领悟,将人驱散。
瞬间,院落里徒剩下这夫妻二人。
男人身上沾满鲜血,女子披头散发毫无形象可言。
徐绍寒此时纵是有满腔怒火,在撞见她那惊慌失措的眉眼时,也没了脾气。
但他实在是想不懂,自家妻子夜半三更不睡觉满院子晃悠到底为何?
这磨山的守夜佣人莫不是睡死了,这么个大伙人不睡觉流出来也看不见?
“安安、”男人轻言开口,话语轻轻,望了她数秒,在道;“夜半三更不睡觉着一身红睡袍披头散发的满院子溜达,若让人看见了,会引人遐想。”
安隅望着他,脚丫子往后退了一步。
可就是这一步,让徐绍寒鬓角频频跳动。
有些话,本不该说,但今日,似是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女人被吓得不轻。
他正酝酿着如何言语时,安隅无任何情感开腔;“我要离开。”
闻言,徐绍寒瞪大眼眸望向她,急切中带着些许温怒;“夜半三更鬼都不出门,你要去哪儿?”
“留在这里会让我想到这屋子里到处飘荡着亡魂,”她开口,嗓音不自觉高了半分。
让站在远处候着的华慕岩等人耳根子动了动。
叶城想回眸,却被周让止了动作,悠悠看了他一眼,带着警告。
徐绍寒一时被其激烈的话语怼的哑口无言。
本是隐忍的目光多了些许皲裂。
“这世间的角角落落里到处都飘荡着亡魂,无非是你今日撞见这一慕了,”言罢,他迈步过来将人往屋子里带,手中力道较之前大了数分,防止她半路逃跑。
徐绍寒一路半搂半抱将人带进卧室。
啪嗒一声按开卧室大灯,毛毯扯下,才看清她身上近况。
脸上,手上,脚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痕迹。
看起来,像个被主人毒打过的小白兔。
男人微眯眼,狠吸了口气,控制自己即将爆发的脾气,伸手按响内线让佣人送药物过来。
临了,气呼呼转身进浴室,端了盆温水出来,上面飘着一方白毛巾。
徐家人注重生活细节,徐绍寒用的毛巾右下方绣着一株翠竹,此时,细看之下,这放毛巾,是徐先生的洗脸毛巾。
莞尔,安隅只觉面上一热,徐绍寒伸手轻微的用毛巾擦拭她的脸面。
许是枝条抽的够狠,温热的毛巾下去,让其倒抽了口凉气。
男人手中动作一停,望了她两秒。继而在动手,恶狠狠的、较之前更重了些,明显故意而为之。
她躲闪着,徐绍寒伸手将她脑袋固定住,不给其机会。
临了,毛巾狠狠扔进盆里,在拧干,狠狠擦着她的手臂,似是恨不得能将她爪子给擦断了她。
许是忍不住了,恶狠狠开口凶道;“夜半三更不睡觉跟个女鬼似的满院子溜达,看见就看见了,你不是胆儿肥?福尔马林泡过的尸体都见过?这回怂什么?还跑,你不跑我能吃了你不成?”
“跑归跑,你瞎呀?正路不走专往有枝条的地方钻,你这是想让谁难受?”
男人气急了,气的此时脑子嗡嗡作响。
在看见她身上痕迹,更是气的七窍生烟,愣是恨不得能伸手捏死这个平日里嚣张跋扈到点就怂的女人。
“换手,”男人恶狠狠道。
“拎起瓶子开我脑袋的时候怎没见你怂?你也只能在老子面前横。”
安隅格外听话将手伸出去,且还万般不服怼回去;“我怕你把我挂起来抽我。”
猛然,徐先生动作停了,凶狠瞪着她。
这回是真气着了。
徐黛拿着医药箱上来,无形中似是看见自家先生周身的火呀,蹭蹭蹭的往上冒着。
片刻,男人被气的频频点头,伸手将她脚丫子摁进盆里,原以为是盆温水,可直到脚丫子伸进去时,安隅才知晓,这是盆开水,烫的很。
她想挣脱,徐绍寒摁着不松手。
“烫、把你的爪子拿开。”
“你不是能耐?怕什么烫??”
徐黛站在身后,吓得呆愣,隔着老远都能看见自家太太白净的脚丫子被烫的绯红。
“徐绍寒,你是不是东西?”
“我不是东西,你是?”
二人你来我往,气氛格外僵硬。
夜半三更惊魂起,夫妻二人均是怒火中烧。
安隅素来不是个吃亏的主人,被徐绍寒跟死猪似的摁在开水里烫,她能忍?
抬手一巴掌落在男人脑壳上,啪的一声响,在诺大的卧室里显得格外清脆。
此举,吓得身后徐黛手中医药箱砰的一声掉地上。
平日里闹归闹,但当着佣人的面儿不给面子,大抵是有些过分了。
徐太太这是一点脸面都不给徐绍寒留啊!
安隅闹归闹,毕竟起初是自己一厢情愿,在来是她年岁小,徐绍寒没理由不惯着她。
且不说今日还让人受了惊吓,他虽嘴里说的都是刀片儿,心里不定怎么心疼着。
安隅这一巴掌下去,着实是有些不识相了。
打的徐绍寒抬眸望着她,那眉眼间,没了愤怒,没了恶狠狠,剩下的只有冷飕飕的冰刀子。
男人握着她脚丫子的手似是恨不得将她脚掌捏断,她蜷缩着脚趾,欲要退缩。
徐绍寒蹭的一声起身,居高临下站在她跟前,满身怒火无处掩藏。
见如此一幕,徐黛猛的奔赴过来,护着安隅,话语急切;“先生,太太年岁小不懂事,您别同她一般计较。”
说着,还反手将安隅往中央推了推。
安隅也是个有眼见力的,若说往常,绝对是杠上去了,可今日,着实是不合时宜。
妄以为这人是个温雅的,不想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安隅随着徐黛的动作,开始手脚并用往中间上爬。
生怕徐绍寒一个忍不住上来抽自己。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尚且还没傻过头。
徐黛想:主人家的事情她不大好管,只怕是日后自家先生想起来,会后悔。
“让开,”男人冷声开腔。
随后视线落在站在门口呆若木鸡的佣人身上,冷怒道;“药箱送过来,杵的跟个二五八万似的干什么。”
徐绍寒冷眼睨着徐黛,后者识相往旁边去了去。
给他腾出位置。
男人站在长榻前,居高临下看着抱着膝盖躲在那头的女人,冷眼若霜落在自家妻子身上,话语冷冷,俊眉含冰,“过来。”
她不敢,但耐不住徐黛一个劲儿的使眼色。
老老实实坐在长榻上,认命,即便这人存了报复的心思,下手狠重。
多日之后,徐绍寒站在公寓厨房,一边做晚餐一边思考、这夜自己到底为何会暴跳如雷恨不得捏死眼前人。
他细细想了想,大抵,是那一瞬间,她看见安隅眼眸中逃离的神色愈来愈盛。
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并非她所想。
无非是自己卑鄙无耻将她圈在这一方牢笼里。
但她数月来,也只是平平淡淡的过活着,没有什么过分要求。
可那夜,即便是夜色深深漆黑如墨,他也清楚的一丝不落的将她眼眸中的抗拒与逃离看的一清二楚。
一旁,徐黛看着自家太太拧紧的眉头,和先生手中那及重的力道,站在一旁忍不住开口;”先生、还是我来吧!“
徐绍寒侧眸望了眼徐黛,而后视线落在安隅身上,起身,低睨着她,话语冷冷;“早点休息。”
“我要走。”
哐当,床边水盆飞出几米远,水花四溅,湿了地毯。
抬眸,撞见的是徐先生烈火四溅的目光。
“你一个自幼从狼窝里爬出来的人,连如此场面都害怕,还谈什么让旁人血债血偿?要么睡觉,要么跟我去别苑。”
爱人受伤,他是心疼的。
但心疼远不及她字句之间那股及其认真的姿态,她说要走的姿态。
这夜,磨山惊魂。
惊的是徐先生,瞎掉魂儿的是徐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