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抬头望向还跪在一旁的禁卫统领,语气果断:“立即烟火传信,令京内南北衙卫来此护驾,再派人持朕亲笔到谷外去寻王城,定要诛灭逆贼!”
只是这威风堂堂的话还未说完,门外便忽的又冲进另一名禁卫,语气仓皇:“启禀圣上,贺平率兵强攻,内门怕是守不住了!”
统领闻言一惊:“圣上!逆贼势大,两府衙卫又远水不解近渴,还请圣上保重龙体,暂退瓮城,属下定会击退贺氏一众!”
的确,这时即便在霄和殿里,远远的也已能听见了嘶喊打杀之声,赵尚衍虽是自幼登基,但也算是报经风波磨难,并非一无所知的小儿,但大赵四海升平,他经历的那些也多是前朝政堂上的明争暗斗,或是后宫中的压抑屈辱,便是卫氏之事,也是他与贺国公合谋,主动动手占了先机,所谓卫氏之乱那晚,卫家一族其实就已无反抗之力,只不过是能让赵尚衍更顺理成章灭九族的临死挣扎,而真正类似今日沙场般的险境反而从未遇过。
因此如今知道贺平带兵已攻入宫门,若快些离他也不过几刻钟的功夫,便能来伤他性命时,是当真有些惊惶了,闻言当即站起:“好,派一半禁卫去,务必将逆贼挡住。”
那统领起身答应一声,转身而去,见此赵尚衍似乎略微放下了心,吩咐一旁魏九行即刻准备车架,自己也匆忙迈步往殿外行去。清河在后站起,面色却似乎有些迟疑纠结,很是难辨。
不过片刻功夫,备好了车架的魏九行又行到了赵尚衍面前,弯腰问道:“圣上,后宫娘娘们可要知会一声?”
“嫔位之上的带上。”赵尚衍边上车边说得毫不迟疑,顿了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语气冷厉:“还有和贵人,也带上!”
魏九行恭身应了是,看着御驾行往宫后瓮城滚滚而行,自己则匆忙的传了赵尚衍吩咐,让人去叫各宫主位。
再过一炷香的功夫,接到了消息行到霄和殿的静娴也是满面惊诧,看见魏九行后几步向前:“怎么回事?圣上呢?”
“圣上已避入瓮城,等得各位娘娘到后也会一同暂往瓮城避让。”魏九行语速极快。
静娴一愣,慢慢点了点头,心内的震惊却是如滔天巨浪般汹涌着,赵尚衍竟然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不是早有准备,成竹在胸吗?何况系统都……
想到系统,静娴猛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般肯定赵尚衍会胜的缘故只不过是因为系统的判断,而贺氏与赵尚衍双方的准备实力如何自己根本一无所知,可若是自己想错了,若是,若是系统错了呢?
想到这静娴面色一僵,一面深吸口气安慰着自己系统不会出错,合德之变开始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时辰,一定还另有变故,另一面却已隐隐的在暗自责怪自己实在太过依赖系统之言,一旦有了变故简直是毫无准备,无计可施!想到这静娴抿了抿嘴,已在心里决定若今夜有幸无事,自己便该想法子渐渐减少对系统的倚靠,不能离了外物便真的一无所能。
静下心,静娴抬起头看向魏九行,开口问道:“宫外反贼可是贺氏一党?圣上在谷外留的三千禁卫呢?怎会让贺氏逼入行宫?”
魏九行闻言面上也有些茫然,似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愣愣的看向了一旁清河,静娴顺着他的目光瞧见了站在不远处,书生装扮的清河也是一愣,皱眉问道:“这是何人?”
自静娴来了,便因为要避嫌一直退在一旁清河闻言略上前半步,低头开口:“学生清河,本是宣启一十六年贡生,受圣上之命投靠贺国公为幕僚,打探消息。”
顿了顿,又安慰般劝道:“圣上早有准备,谷外待命的禁卫们只是因黄将军被害,一时受了贼军迷惑,加上此时因事出突然,贺氏势强,暂避锋芒罢了,娘娘不必太过担心。”
这敷衍般的空话静娴倒并未在意,闻言只是开口问道:“既是早有内应,为何还会事出突然?”
清河略微抬头,面色真挚:“是学生无能,未得贺国公信任,一直无法得知这般大事,直至今晚事发前偶然得知,这才匆忙来报!”
静娴看着他沉默不语,直至清河有些不安的又低下了头才慢慢说道:“果然天佑大赵,否则从宣启十六开始都未曾探得的消息,又怎的会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让先生知道了呢?”
清河诺诺答应一声,依然恭谨的低着头。静娴目光便又放到了他理的整整齐齐的衣衫发鬓上,语含深意:“深夜得知消息,匆匆来报,倒还真是累了先生了!”
这话语气却是着重放在了“深夜”“匆匆”两字上,清河有些莫名的抬头,便顺着静娴的目光也看到了自己平平整整,一丝褶皱都无的衣裳上,再看着面前这位虽然姿容隽秀,却只是简单披了一件外衫,发髻还大多披散着的嫔妃一眼,心头便是瞬间一跳,知道自己这是疏忽大意了,一瞬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愣了半晌,只得躬身应了句:“是。”虽然语气还能保持冷静,神色里却显然已露出了些慌乱出来。
这几句话的功夫,庄婕妤与方嫔都已带着皇子公主匆匆而来,原本只是隐隐约约能听见的吵嚷声也越来越近,静娴最后看了清河一眼,不再说什么,转身迎了上去。
清河松了口气,忙躬身退回了角落,心下稍安,却还是忍不住的抬起头,偷看了一眼那虽然年轻,却能面容冷静回答安抚着旁人的秀丽面庞,一时间心头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72
从子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换句话说,也便是合德之变也差不多已一个多时辰。但看如今状况,却总觉得这僵持远不止才了一个时辰。静娴面色沉静,与赵尚衍一同立在翁城城头上,看着面前夜色里小规模的攻城之战这般想着。
这时候以静娴为首的一众皇子妃嫔都已避入了翁城,几乎所有的后妃们进城后便躲入了城中不大的宫殿内,只除了静娴,却因为心头的不安坚持要守在赵尚衍身边,甚至看着城下的烟火动乱面色丝毫不变,这份胆识,便是赵尚衍都有几分赞叹。
但静娴这时候,却顾不上理会自己此时的表现是否会招来赵尚衍的怀疑,只从赵尚衍此时几乎惊慌失措的面色也知道,圣上这边确实是已没了后手,但如今情形却确实是贺氏一方占优,静娴心里的担忧就不得不越来越是严重,这么下去,赵尚衍怎能赢的了?
侧目看去,赵尚衍面色阴沉,正对着还满面忠心,坚持劝着,要他以龙体为上,远离城头这危险之地的禁卫统领发着天子之威:“够了!这道城门若破了,朕便是呆在这城中何处也难逃一死,不必再谏!你记着!谷外禁卫只是受了反贼蒙蔽,朕已派了人去,你只需死守到勤王之师前来救驾,便是今日的大功臣,你可明白!”
这事情他自然知道,可问题是城下贺氏之军也知道!看看他们这不计损伤、步步紧逼架势,也得能撑到那时候才行啊!那统领面上流露了一丝苦涩,接着深吸口气,却还是透着一股万死不辞的气概,跪地回道:“末将遵旨!”
统领脸上的决然之色,赵尚衍自然也能看得出,说实话他倒并不在意面前这禁卫统领的性命,便是真的以身殉国了,也不过是一道圣旨,封赏厚葬的事,他这时真正担心的,是万一这统领死了,还是无法坚持到援兵来的那一刻的话,他该怎么办?这时候他倒是当真后悔自己太过大意,以为万事皆在把握之中,却没想到贺氏竟能在他眼皮下养了上千私兵,而他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就在赵尚衍悔恨不安时,一直注视着城头状况的静娴却忽的开口问道:“城头的几架火器可还能用?”
统领一愣,才反应过来拱手回道:“年久失修,早已朽坏。”
“我方羽箭呢?”
“退得匆忙,军士大多只是随身带了几枝,也已几乎告罄。”
“城头的落石滚木?”
“工,工部未曾备下……”回答到这时,统领已有几分诺诺。
静娴却接着毫不停歇的又继续问道:“敌方损伤几何?”
“不过几百……”统领面色带着羞愧,说着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破釜沉舟般抬头说道:“若真的事不可违,属下定会带着剩余将士,豁出这条性命护圣驾冲出重围!”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极有威势,静娴却似乎很是不置可否,转身看了眼在夜色里迷迷蒙蒙的城内宫内宫殿一眼,又轻声问道:“为何不拆宫殿,用屋舍木石以充滚木?”
听到这本来满面怀疑看着静娴的赵尚衍目光一亮,但面前的统领面上却似乎很是为难,低头说道:“那并非寻常寝宫,是英灵殿!”
静娴倒是一愣,听了统领的解释才明白过来,英灵殿,是供奉着皇家历代祖先英灵的地方,天知道前朝工匠为什么要在这供皇帝穷途末路死守城中的地方建这东西,或许是为了祈求祖先庇佑,当然,也可能是为了让无计可施的皇帝能守着祖宗牌位一块自杀殉国。
但无论是为了什么,前朝破灭后,这前朝的英灵殿便成了如今赵家祠堂,殿里除了先帝与圣太祖的牌位外,还有五六位圣太祖追封的祖先皇帝!虽说以往也未尝见得香火有郑重丰盛,但乌木金漆的牌位却是实实在在的供奉在了长明灯前。
这也就是统领为难的缘故,若是普通宫殿就罢了,事出紧急,赵尚衍一道口谕拆便拆了,也算不得什么,可大赵一向以忠孝治国,若是为了自己性命拆了祖先牌位,这大不孝的名头,天下正统士子的口诛笔伐、流言蜚语,就算赵尚衍是一国之主,怕是也不一定能禁得住。
静娴转头望去,果然赵尚衍虽然面色很是沉重,但下旨拆先帝祠堂的话也一句不能说出来。
想了想,静娴很是庄重的跪在了赵尚衍面前,抬头注视着对方双目:“圣上,身为淑妃,臣妾知道什么是忠孝,但作为一女子,娴儿却只是想保住自己相公的性命,这道旨,您不能下,便让娴儿来!”
赵尚衍似乎明白了什么,神色里也带了几分感动,张张嘴似想阻止,犹豫片刻却也只是反握住了静娴手心,温言说道:“这份情,朕会记得!”
若当真这般情深意重,这份大不敬的罪名就不会让自己来担了!静娴心内冷笑,面上却坚定的点了点头,站起身对一旁的魏九行吩咐道:“魏公公,即刻传令,无论身份等级,城内所有宫人都立即集合,动手拆殿,将拆下的木石送上城头,不可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