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太后千秋宴,取个与民同乐的好意,一大早的皇后携着三宫六院与太后请安,上午则是命妇们进宫祝寿,到了下午,便是君臣同乐,是为国宴。
而蹴鞠赛,则是安排在国宴之时,君臣们一边享受着美食,一边欣赏激烈的蹴鞠赛,兴致起来了,说不定还有人官袍一脱,换了劲装就下场。
这两队的领者,一为潘丞相独子潘豹,一为天波府杨家六郎。你来我往,竞争激烈,两队里都不乏高手,一时之间比赛竟然呈胶着状。
杨茹在看台上,手指紧紧地捏着手里的酒杯,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上。六郎、七郎武艺自然不差,可是潘豹那队,好几个明显都是野路子,蹴鞠不怎么会踢,暗中伤人却是拿手!这摆明了是欺负人!
皇帝坐在上首,目光偶尔落在底下那小女人身上,见她毫不掩饰脸上的焦急,不由也细细注意了场上的场景。两队人马确实打得不相上下,但是不难看出潘豹那一队明显轻松一些,那几个高头大马的壮汉出手尤其快狠准,杨六郎那队攻防困难,伤痕累累。
皇帝不由皱眉。在他眼前就敢这样出手,是没把他这个做皇帝的放在眼里是吗?一招手,皇帝换来三郎和四郎,和颜悦色道:“你们姑姑时常说起你们,道你们兄弟几个蹴鞠都是极好的,不若趁今日便上场叫朕看看她这是说的大话,还是属实。”
杨三郎与杨四郎见弟弟们被这般欺压,心里早就气得不行,见皇帝如此说,脸上顿时露出惊喜:“是,一定不让官家与姑姑失望!”
杨茹坐在下头,听他们这般说话,眼里不由安心了不少。三郎四郎一起上,潘豹便是想使坏也没地方使去。
果然如此。
等到杨家三郎和四郎也下了场,手里功夫见真章,潘豹的那些野路子便没了法子,胡乱一踢,输了个难看。
看着比赛结束后潘豹恨恨地将蹴鞠扔在地上,杨茹打了个哈欠,嘴角似笑非笑地瞟了潘贵妃一眼,见她脸色紧绷,神色十分不好看,心里就更开怀了。我杨家别的不多,就男儿多,且一个顶你们潘家十个!
延福殿里。
国宴结束,宾主尽欢,群臣告退,皇帝只留了杨家儿郎,又叫人去请了淑妃,让她也见一见自己的侄儿们。
等到杨家三郎领着弟弟们上前,他便对杨三郎和杨四郎笑道:“说吧,要什么赏赐。朕既开了口,便应了下去。”
杨七郎跃跃欲试地推搡着三哥,使劲地拿眼神觑他,偏偏杨三郎不动声色,叫七郎急得满头大汗。“三哥……三哥你答应我的!”他自以为小声地在那嘀咕着。
杨六郎连忙拉了拉七弟,叫他在御前不得莽撞。杨七郎抬头看了一眼,见皇帝笑眯眯地看着他,甚是和善的模样,又见姑姑也朝他微笑,脸上便绷不住了,一下露出灿烂笑容:“姑姑!”
杨茹见这侄儿依旧不改当初单纯的性子,心里有些忧心,又有些欢喜,若是能一直保持这样的赤子之心倒也不错,只怕他这单纯劲儿,到时候会害了他自己。
“七郎,莫喧闹。”杨茹开口,杨七郎立马就噤了声,乖巧地低着头,不时地委屈地抬头看她一眼,却没敢开口。
皇帝看着那小女子无奈扶额的模样,心里好笑,不由想起,曾听说杨家七郎最是混账不过,连杨业也拿他没法子,不料这小妮子一句话就让他乖乖闭了嘴,想来她说杨家六郎、七郎自小便是她带大的,这话也不假。
杨三郎与杨四郎得了官家的许诺,自然是惹了一筐子的红眼。想那杨家淑妃得宠至此,连杨家都跟着平步青云,朝中早就有人不满,眼见着这杨家六郎、七郎又得了官家如此允诺,心里一个个嫉恨不已,直叹自己怎么没有那么个好妹妹、好女儿。这回若是杨家儿郎敢胡乱开口,定然要参杨业一个教子不严!
杨四郎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悄悄地打量了姑姑一眼,见她面色不如在家之时,心里不由想起前段时间传言姑姑失宠的流言。那几日,家里人谁都不敢大声说话,爹和娘亲长吁短叹,大哥二哥连日宿在军营,七弟整天嚷嚷着要进宫把姑姑抢回家,真叫一个乱。
他和三哥虽然在御前当差,却也没法子自由进出后宫,想去瞧一瞧姑姑也不得门路,只能买通了小太监让他们去打探消息,自己只能干着急。好在太后千秋至,得以在今日见姑姑一面,也叫人放心些。
不出几日,姑姑复宠的消息又传来。爹和娘亲却并没有展颜,只道当初拼了命也不该让姑姑进宫。杨四郎深以为然。这在官家身边越久,对宫里黑暗的事便越了解。后宫里起起伏伏勾心斗角的日子,哪里是他那个爱笑爱闹的姑姑过得了的呢?不定哪日就让人算计了!
方才,七弟对他和三哥道,让他们去求了官家,叫姑姑归家吧。杨四郎苦笑,七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后妃省亲都不易,出宫归家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且官家随口一说,他们却不可随口提要求。爹在家时常关照,让他们少说多看,多少人等着抓杨家的把柄呢,若是因为他们而牵连了在宫里的姑姑,那便是一死也难辞其咎了!正因为此,三哥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啊!
皇帝见杨七郎眨巴着眼睛的期盼样,又见杨三郎和杨四郎皱眉苦思的模样,知道他们两个是稳重的,不敢开口,便对杨七郎笑道:“你哥哥不知该说些甚么,不如就由你这个做弟弟的代替哥哥们说吧。”
皇帝的话一毕,杨六郎便知事情不好,慌忙去拉七弟,却晚了一步:“官家,叫我姑姑回家吧!”杨七郎神采飞扬地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嘴角挂着欣喜的笑容,见三个哥哥看着他,还得意地抽了抽鼻子。是官家自己开口的,什么要求都会答应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是官家!
杨家将28
皇帝嘴角一僵,回家?省亲吗?虽说不合规矩,但是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费些事。
杨七郎见皇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不由有些急了,慌忙看向杨茹道:“姑姑,家里的桃树都结果子了,您去年答应我带我一起摘桃子去的!等到明年春天,我们还要一起去玉门关哩!我的行风,都跑得比六哥的行云快了!您的红椒好久没跑,都长膘了!”
行风、行云是一母同胞的小马儿,母亲便是杨茹的红椒马。那马通体鲜红,奔跑起来的时候就好似红云般飞扬,性子又烈,好似小辣椒般,也是由此得名。杨茹过去最爱的便是骑着马儿与侄儿们一道,享受风儿吹拂过脸颊的自由。
至于玉门关之约,是在七郎十岁的时候定下的。他最崇拜自己的父亲,梦想着成为父亲一样的大将军。玉门关便是那时他父亲驻守的地方,七郎那时吵着要去玉门关找父亲,任谁哄都不行,最后是杨茹将自己的红椒马生下的小马儿送给了他,又与他道等他满十五岁就与他一起去玉门关,这才歇了他独自一人上路去找父亲的心思。
眨眼,明年,七郎便十五岁了。
听到杨七郎说到这,皇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哪里是要省亲啊,这是要把他的小宝儿给拐跑呢!还玉门关,哼哼,真当他是个死的啊?只是皇帝说的话便是金科玉律,万没有自食其言的道理。好还他英明,想让他们姑侄自在些,早就将外人都赶了出去,连常福也没留。这话要是让别人听见了,不定要怎么参杨家呢!哪里有进了宫的女人再归家去的?便是犯了事,那也只有冷宫去的!
皇帝要是知道这杨家的儿郎存了这个心思,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许诺他们的。抬眼看了那小女子一眼,见她眼中晶亮,似是有些心动,心里就是一紧。这海阔天空的,放她出去,那还寻得着吗?
再看那杨家几个儿郎,三郎四郎敛眉不语,六郎一手拉着七弟,一手握成了拳头,也都没有反对的意思。看样子,这几个兄弟心里,或多或少都存了这个心思的,却只有心思纯白的杨七郎说了出来而已!
杨七郎一脸的不满,见姑姑红着眼眶,越发觉得姑姑在宫里受委屈了,更加坚定了带姑姑回家的心思。官家明明都答应了的,无论什么要求都答应的啊,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还是他的方法好,早早地把姑姑偷出来不就没事了吗!十二岁的杨七郎想的是把官家打一顿然后把姑姑抢回来,十四岁的杨七郎懂事了点,想法却没进步多少,他想的是,既然官家不能随便打,那就悄悄地把姑姑偷出来不就好了嘛!
如今有这么一个大好机会摆在眼前,哥哥们怎么能不好好把握呢?爹老是说什么时君禄忠君事的,那也不能委屈了他姑姑!
皇帝咳嗽了一声,心思已经转了千百转。定然是杨家兄弟觉得自己姑姑受了委屈,所以想着给姑姑撑腰呢。一定是这样的。皇帝心里暗暗安慰自己,算起来,他们还得叫他一声姑父呢。
按理说起来,唯有皇后的父亲才能称得上国丈,也唯有皇后才是皇帝正儿八经的岳家。但是事实上却不是如此,潘仁美自称国丈,潘豹自称国舅,连贤妃、德妃娘家也都以皇亲国戚自称,如果把皇帝所有的女人都算起来,这皇帝的国丈不知何许,那亲的、堂的,表的国舅更是跟海里的小鱼儿似的,一捞就能捞起来好几个。
这自称是一码事,这皇帝心里认同又是另一码事。如今这小侄儿们都要拐着姑姑往外跑了,他还能坐视不理?皇帝捻了捻胡须,强装没听明白,镇定道:“七郎这要求却也不过分。”他看着杨茹,勾起嘴角,柔声道:“淑妃进宫这些日子,尚未回家看过。只这省亲不是小事,还得让人准备准备。等到钦天监定了日子,朕再与你们说。”
杨茹愕然。这事情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刚听了七郎的话,她急得不行,只怕七郎胡言乱语被治了罪,不想皇帝好似没有听明白他的话,反倒是慎重考虑起她省亲的事来。
关于省亲杨茹还是知道些的,这元春省亲她记得,劳民伤财不说,自家人见了面还得跪拜。让哥哥和嫂嫂给她磕头,这是折她的寿呢!如何使得!
一下便急了,杨茹连忙在案桌下拉住他的袖子,皇帝一反手,将那小手抓进掌心,笑问道:“爱妃有什么问题?”
“官家,七郎小孩心性,他说什么您别当真。”见七郎要反驳,杨茹连忙瞪他,回首又笑道:“妾才进宫一年不到,便大动干戈回家省亲,只怕妾这红颜祸水的名头就该坐实了。”皇后心里就该把她提到黑名单一号了!这宫里的女人随便哪个都该恨死她了!这么拉仇恨值的行为,敬敏不谢!
杨茹缓缓地开口,一双水目含笑地看着他,语气既不能显得欲拒还迎,又不能显得看不上眼,前者显得矫情,后者显得轻狂。“妾心念家人,得官家恩典,让嫂嫂进宫说话,今日又见了侄儿,已然满足了。”顿了会,又弯唇道:“官家为妾着想,妾也得为官家着想,这一省亲,定然又要增许多麻烦,官家需得顾念身子。”
皇帝见她这么设身处地地为他考虑,似乎也没有因为侄儿们的话生出不一样的心思,心里满意,便笑着对杨三郎、杨四郎道:“既淑妃这么说,那么省亲之事便暂且推后。不过你们的封赏,朕也不会忘记的。”
大手一挥,三郎和四郎便成了三司骑军副都知,六郎和七郎年纪尚幼,赐了金银,又赐了宝马。第二日传了出去,又让不少人暗地里咬了牙。这杨家的儿子,不及弱冠便如此出息,日后还了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