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切,都与严嵩无关。在一帘相隔的内室,叱咤风云几十年的严阁老,也如天下所有将要丧偶的老人一般,满心的悲伤不舍、悲痛无边,一双枯树皮似的老手,紧紧抓着老伴同样枯瘦的两只手,老泪纵横,浑身颤抖,显然已经不能自已了。
这时,那位垂死的老夫人,微微睁开了眼睛,似乎又有了些生机,却不是因为自己儿子的抗拒,而是对老伴的眷恋,让她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回光返照。
“老爷,别哭……”老夫人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这世上只有日夜陪伴她的严嵩能听懂,只见欧阳夫人面带微笑的对他轻声道:“人过八十而去是喜事儿,高高兴兴的才是。”
“可是……”严嵩痛苦的摇摇头道:“你还不到八十,明天才除夕,还有一天哩。”严府人是腊月三十的生辰,严嵩用尽一切办法,想让她过了这个生日再走,无奈到了今日已经是回天乏术,药石无用了。
“不要那么贪心……”欧阳夫人看一眼挂在对面墙上的那套凤冠霞帔,上有仙鹤白玉,正是一品服饰,有些骄傲的笑道:“世上有几个女子,能荣膺一品夫人?”说着看看丈夫道:“又有几人能与夫婿白首相携而终的?”
严嵩老泪纵横,咧嘴笑笑道:“这是你应得的,当年你是貌美如花的大家小姐,却对我这个穷书生不嫌不弃,全心全意的爱护我,几十年如一日,每每想到这里,我都感佩莫名,觉着一辈子都报答不了你。”
“不是你欠我,而是我欠你的。”欧阳夫人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道:“你知道我好吃醋,怕我受委屈,所以一辈子没有纳妾,这份情,不要说像你这样的大官人,就连稍宽裕点的寻常百姓,都做不到。”
“呵呵……”严嵩笑笑道:“因为你太好了,好的我不需要别的女人,再说了,你也给我生了儿子,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听严嵩说到儿子,欧阳夫人的脸上,流露出浓浓的担心道:“我最担心的就是,庆儿给你惹出什么麻烦,让你晚节不保……”庆儿是严世蕃的小名。
提起那个逆子,严世蕃不禁摇头道:“谁知道呢,唉八成……”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夫人已经快要死了,不能让她带着担心走,便强笑道:“不会的,我侍奉陛下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要严世蕃别闹的太过分,皇上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马的。”
“当真吗?”欧阳夫人惊喜道:“你们都会没事吗?”
“是的。”严嵩紧紧握着她的手,点头道:“我们都会没事的。”
“那可太好了。”欧阳夫人深深看丈夫一眼,轻声道:“你对我总是这么好。”便再也没有力气说话,却坚持不肯断气,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双眼无神的望着丈夫。
严嵩也深深望着妻子,他知道已是看一眼少一眼,能多看她一眼都是赚……几家欢喜几家愁,嘉靖帝难得的开心一次,告祭了宗庙,又在玉熙宫设宴款待进京受赏的将士,最后群臣告退,独独留下了沈默一个,让他陪自己说话。
看到金殿里已经没有别人,沈默连大气都不敢喘,以他的经验看,这个喜怒无常的嘉靖皇帝,惯会在你兴头上泼冷水,在你难受的时候雪上加霜——果不其然,便听嘉靖哼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啊!朕分明说的是,四路钦差查案,你倒好,一个人就包圆了,把人家都挤兑回来,显得自己很厉害吗?”
‘还能来点新鲜的不?’沈默赶紧赶紧跪下讨饶道:“皇上息怒……容臣辩解几句。”
“讲!”嘉靖一挥宽大的袖子道。
“涂大人和周大人提前回京,并不是因为案件本身,而是怕了蒙古人,不敢承担责任。”沈默道:“要不他们为什么早不走、晚不走,偏偏鞑子入寇的消息一来,便忙不迭逃回来呢?分明就是怕万一战事不利,跟我一起承担扣押总督的罪过,所以提前抽身,回来先告我一状,好撇清他们自个。”
“哼……”嘉靖冷哼一声道:“但人家说你先一步便抓人、还逼得全城文武都做了口供,让他们想查也没法查,这总不是假吧?”
“皇上冤枉啊!”沈默满脸委屈道:“大家都是钦差,他们还是两位侍郎,都比我高一级,处处都能压我一头。之所以他们办不下去,只是因为此案已经证据确凿、不容开脱,想翻案都不能!”说着双手奉上一封书信道:“这是杨顺写给蒙古人的信,上面有他的签名和私印,请皇上过目。”
嘉靖也有些糊涂了,根本没想到,这信其实是沈默后来才缴获的,只当是早先扣押的证据,看完后怒气勃发道:“杨顺这厮活该千刀万剐!那周毖和涂立也是一对糊涂蛋,还想包庇这种人,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