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迎接队伍中,李佑立在罗知府身后,对着前面背影冷笑不已。
萧学道下了船后,罗知府迎上去,热忱的笑道:“萧贤弟!自去岁相聚,又隔经年,别来无恙乎!”
想想自己的目的,和李佑的要求,萧大人就有些尴尬,含糊道:“罗使君一切可好?”
罗知府瞅了瞅李佑,得意的与萧学道寒暄道:“此次萧贤弟按临扬州,主考江都县试…”
萧学道终究还有点文人气,沉默片刻,声音晦涩的说:“本官前来,是为下半年的府试…”
若想考中秀才,第一关是县里主考的县试,第二关是府里主考的府试。罗知府听到提学官提起府试,惊疑不定的问道:“府试如何?”
既然已经说出口,萧学道便顺畅了许多,“有人举报去年府试有弊事,为平息舆情,今年十月府试由学道衙门主考,本官到扬州正为此事。”
府衙和县衙所有人除了李佑,齐齐大吃一惊。这是变戏法吗?大宗师来之前说是要主考县试,怎么下了船就变成了主考府试?这让府衙特别是罗知府的脸面往哪里放?
大家皆知,罗知府费尽心思剥夺县试主考权,甚至不惜搬动大宗师过来压制李佑,现在却当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县衙毫发无伤,府衙却莫名丢了府试主考权。听起来就像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闹剧,讽刺味道十足。
科举是做官的正途,是读书人真正改变命运的唯一道路,也是地方衙门最核心的权力。一个地方衙门连科举权力都丧失掉,那真是脸面尽失。
又凄惨的败掉了…罗知府鼓着眼睛呆立在码头上,脖颈通红,脸色铁青。个中滋味,实在难以言述。本来要这样对对李佑的,可全都作用在了自家身上,那姓萧的为何突然变了卦?
府衙的曾同知和冷通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口气,他们深知,府衙这一跟头栽下去,威望算是彻底扫地。
府县同城确实是个悲剧,从今往后在扬州城里,府衙只怕人心尽失了。一旦别人对府衙失去了信心,那么府衙法令连大门都走不出去。
只说前一阵子,盐商踊跃支持府衙,让他们几个堂官腰包不至于太干瘪,其目的就是希冀府衙压制住县衙和李大人。
来来往往不知多少个回合后,到了如今府衙算是连小裤都输掉,面对县衙和李大人完全无可奈何了,那么还有多大利用价值?盐商们也不是做慈善的白送银子的。
码头上的事情,没有大张旗鼓的传扬,只在有心人那里悄悄的传递,但仍成了类似于风向标的事件。
李大人之前宣布过对寄籍人口加征银两,进展一直不是很顺利,但三十曰这天,征收数量忽然暴涨,县库一曰内便入账五千多两。
全县童子这次算是真正看准了风向,一时间蜂拥至县衙报名参加县试,府衙张贴的关于县试的告示,则成了年度笑话。
不过李大人禁止寄籍人口参加县试和府试的法令,仍然像一把剑悬在雄心勃勃的大盐商们头上。现在这些巨富们真正对李佑产生了一丝畏惧心理,那李佑胆敢指使大军先斩后奏的灭杜家满门,焉知不会在扬州城里重演一遍?
于是金百万家再次热闹起来,使得金员外又喜又忧。喜的是自从有了李佑这个便宜女婿,他家隐隐取代新安会馆成了扬州盐业的核心,忧的是同行们都把摆平李佑的希望施加在他身上,他感到压力很大…此刻,承直郎、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管府守备司李大人哪有心情搭理盐商,他花了两天时间,写出一份奏章,交给急递铺送往京师。
京师官场,自从年初大变动后,已经平静了几个月。
大约十天后,李大人的奏本进了内阁。从首辅徐岳到末尾的东阁大学士金阁老,无人敢做主票拟,随即又送进了慈圣宫,让太后去头疼罢。
次曰,武英殿议事时,慈圣皇太后将李佑这份奏折传阅。其大意为:
“成化正德以来,中宫渐废弛,宫廷乱象频仍,徒为天下人之笑柄!有妖妃妄动国本者,有乳母欺凌正宫者,有为后十八年不敢发一语者!纵观历代,宫中事岂有如我朝之怪异不可言状者?
中宫不稳,则国本不固,国本不固则邦家不宁!中宫暗弱,则储君失教,储君失教则缪乱丛生!臣遍览史书,未见国本艰难有如本朝者,成化、正德、万历、天启年间旧事莫非不足为诫乎?
正邪不两立,道长则魔消!正宫不正,便有诸邪乱舞,其因何在?
大率自宣庙后,中宫多选于清寒之家。其内无佐助,外无援手,致生困居无为之弊,天家干弱枝强,尊卑颠倒,纲常紊乱!正宫受制于妃嫔奴婢事屡见不鲜,岂国之正道耶?
子曰,过犹不及,大婚选秀亦如是!故而中宫人选当雨露广布,何必只限贫寒之家,徒为为朝廷沽名钓誉而已!
世异则事异,皆得与时俱进,昔年祖宗成法为防外戚势大,于今专权外戚何在?防的又是何人?
臣请革弊,选秀仍禁勋戚、宰辅、部院之家,其余非贱籍不论!凡皇后之父母,只可有势不可有权位,仍为防外戚乱政之效。”
看过后,群臣劝都装了哑巴。李佑火力猛烈,又涉及禁中,这玩意实在不好表态哪。
钱太后看群臣皆不开口,却抛开奏章问起李佑来:“那李佑最近在地方做的如何?”
彭阁老出列答道:“听说如鱼得水十分快活,在扬州城做的不亦乐乎。”
钱太后面无表情道:“黄淮雨水多,河道奏报必有秋汛,此乃千钧重责。凤阳巡抚奏请朝廷调拨干员分督各处河道,看那李佑年轻体健,离淮河又近,叫他辛苦一番。本职不变,另加上河道差遣,直至汛期过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