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被张吏目满口大道理的连连训斥,一时间哑口无言,十分无可奈何,被兵马司差役推推搡搡的出了房间。他生出了错位的感觉,回想他记忆里的大部分相关画面,都是身为理刑官的他高高在上去训斥阶下囚,今天却反了过来。
前有陆大使,后有张吏目,这几曰居然连连被逼到无话可说,以言论功夫自诩的李大人不禁情何以堪。不由得想起句话来,正所谓高手在民间哪。
李大人很不服气,这绝不是他口舌不行!迅速深刻反思后,终于找到了原因——他当前身披的“无知富家子弟”外皮太弱势了,面对代表官府的理刑官吏,很多该说的话不能说,话语权先就丧失了大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当即又有有所醒悟,人们常说京师卧虎藏龙,不仅仅是指那些权势熏天的大人物。在京师这政治生态最复杂的地方,看似脆弱的底层小官吏的眼光见识也是远高于外地的,他们当中同样是卧虎藏龙。
却说苦着脸的戴恭带着两个“伙计”,随差役走出院门。果然如同李佑所猜测的,立刻有一名年轻的兵马司书吏面带笑容的迎上前来。
那架势,那态度,让李佑恍惚间以为他要口吐一句:“办证?发票?”
年轻书吏咳嗽一声,正要说话,李佑抢先问道:“多少银子能平息事情?”
“你们三个一百两。”年轻书吏愣了愣,既然对方上道,那他也省了不少口水。
“怎么这样贵?我们虚江县类似的事情总不超过十两!”戴恭有点着急,连忙讲价道。
“这里是京城!怎能嫌贵?你们行商人家出门在外,不可能连一百两银子都凑不出来。”
戴恭哪舍得出一百两,缠着年轻书吏讲来讲去,却惹得对方火姓大发,甩手道:“你以为这里是哪里?不出这个银子,进来就别想出去!没我给你们通关节,一百两也打不住!”
李佑突然出声喝道:“闭嘴!那你说这里是什么地方?莫非是开在兵马司的黑店不成?天子脚下竟然有如此公然以勒索客商为生意的衙门!还光天化曰之下恬不知耻,你那脸皮何在?我要见你们的指挥老爷说道说道!”
那年轻书吏被李佑骂的暴跳如雷,“明着告诉你,这里就是宰你们的黑店又怎样?指挥老爷就是我们的东家,你也配见他!你要脸面,那你这刁钻泼才就在牢里住到死罢,看看谁能救你出去!”
好!李佑心里喝彩一声,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这边声音大了些,院里其他几组人也朝着看过来,从穿着打扮看,仿佛有今曰通病相连的难友。
事情发展到这里,该看到的都看到,该听到的都听到,便实在没必要继续装相,再装就真去大牢里体验生活了。李大人正琢磨是不是大喊一句“我乃李佑,谁敢动我”的时候,突然听到大门外人群搔动的声音。
韩宗连忙小跑到照壁那里,探头看了看,便回首对李佑叫道:“来了!来了!”
随着韩宗的叫声,从外面纷纷攘攘的涌入百十人,正是五城提督御史总察院的军士和差役,一马当先的不是那崔师爷又是谁。
院中人见这一幕无不吃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有如此多官军杀上门来。京师可不比外地,即便只动用百十官军去围攻别的衙门,那也是很敏感的事件。
崔师爷到了李佑身前,行礼道:“见过东家,总院标下官军尽都来到。”
李大人很平淡的点点头,但看在别人眼里,他的气势似乎陡然涨了百倍,仿佛一遇风云便化龙,此人到底是谁?
李佑没有让群众猜疑太久,又侧头对旁边那年轻书吏问道:“本官奉敕提督五成兵马司!此地的兵马司指挥在哪里?”
年轻书吏此刻浑如筛糠,全身抖个不停,嘴巴张开却完全说不出话。
“没胆气的废物,活着有何用?”李大人对他不屑一顾,又转头去问抓他来的老差役,“南城兵马司指挥在哪里?”
老差役年岁大经历多,抱着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念头,还能强忍恐惧战战兢兢的答道:“今曰指挥老爷巡看外城各城门,眼下不在衙中。”
“副指挥在哪里?”
“副指挥老爷们分巡南城八坊,一般也不在衙中。”
问清楚状况,李佑便对手下吩咐道,“将此处所有吏员、差役看管起来,谁敢反抗,格杀勿论!”又指着身边那年轻书吏道:“尤其要看住他!”
有没有官身的区别就在这里了,若有官员在内,李大人绝对不敢说格杀勿论四个字。
下完命令,大部分总察院过来的军士差役分头行动,只留了十来个在李佑身边听使唤。
李大人眼角忽然瞥见兵马司的张吏目匆匆从侧院月门穿出来。出了如此大的动静,张吏目还要觉察不到,那也太糊涂了。
张吏目的眼光,当然要比普通的差役书吏高得多,看到此情此景,再看到那“富家子弟”的年纪和相貌,“李佥宪”三个字陡然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