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旌苍白地笑了笑,摇头说道:“原来那个厨娘只是想装死离开,却听见了少女那番火化的言论。厨娘已经病得无法说话,而在她真正气绝身亡之前,她只能目眦欲裂地瞪着女孩,像在看着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落旌抬起胳膊覆盖在自己的眼睛上,在百合子看不到的角落,一行眼泪从她的眼角快速地滑落——
“没有人敢靠近少女和厨娘,而厨娘她黑紫色的长指甲生生划破了女孩的手腕。女孩一直望着厨娘充满诅咒与恨意的目光,是的,她成功地被诅咒了。病菌通过伤口的血液进入到女孩的身体,只是眨眼的功夫,少女代替了厨娘成为人们眼中最恐怖的存在。”
“伤口快速地发黑变紫,女孩将伤口示意给卫生署的人看,说道如果不火化尸体那么就会出现更多这样的感染者。所有人都被女孩的伤口吓怕了,忙不迭地将厨娘的尸体送去火化,而所有人都对那个女孩子避如蛇蝎。掌柜生气又心痛,却也只能按照卫生署的命令隔离女孩。他几乎找遍了古书里所有的法子,一罐又一灌地把中药给女孩灌下去,可是除了延缓病情之外毫无起效。”
“就像他自己之前所说的那样,除了等死再无其他的法子。”黑暗里,落旌嘴角带着一丝笑,“为了安全起见,那个女孩被彻底得隔离起来,完完全全地隔离了起来。”
百合子紧张地揪着被子:“她死了吗?落旌,她应该没死吧?”
“不,她死了。”落旌很平静地结束了口中的故事。她缓缓吐了一口气坐起身掀开被子,对着失望的少女笑了笑道:“我睡不着,想去外面透透气,百合子你先睡吧。”白天的实验让她到现在一闭上眼还是白鼠被打开的样子。
趁着她离去之前,百合子眨了眨眼睛问道:“落旌……如果君闲是堂弟,那慕轩是谁?”
闻言落旌推门的手一顿,她虽然回了头,可在黑暗中百合子完全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唯见她一双好看的杏眼里装着盈盈凼凼的水波,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欢喜,只听落旌轻声说道,“那个人,是我……很喜欢,很喜欢的一个少年。”
不是曾经,不是未来,而是一直被她妥帖地藏在心里的少年。
百合子一直觉得自己这位被父亲从中国带回来的堂姐就像那山间的湖,内敛温柔,而她的灵魂仿佛那一湖不起波澜的水,可是就在刚才那句话里,少女这才明白湖水是因为深沉而平缓。
不过百合子有些疑惑,既然是那样喜欢的人,为何表姐只有在梦靥时才会唤起这个名字?少女翻了个身,她由衷觉得落旌这个堂姐人虽好可却非常奇怪,但具体她却又说不出来——也许是落旌聪明得令人惊异,又或者刻苦得让人汗颜,又或者只是她那双杏眼深处的东西,是和父亲大人如出一辙的悲伤。
落旌走出房间坐在台阶上乘凉,院子里本来趴着的柴犬闻声抬头,见是落旌它又便讨好地摇了摇尾巴重新卧了下去。因为噩梦而出的汗水蒸发后,在深夜里带着丝丝凉意,落旌掰着指头认真地数着——五年,这是她来到东京的第五年。
在东京帝国大学的学生看来,落旌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和异乎常人的自制力,她几乎就是个医院系中的天才。只有鲜少人还记得,五年前只会几句日语的她连显微镜怎么用也不知道,却仅仅花了三年半的时间攻读完别人四年才学完的课程,而如今她已经以代培学员的身份进修研究生,成为了整个医学系研究生院最年轻的女学员。
取江口为姓,化李为名。
已经很少有人记得,那个叫江口木子的医学系女生,其实是一个中国人。
原来,她离开了中国来到异国他乡,已经五年……整整五年。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是不是都是一脸懵逼地看着剧情飞速发展?第二卷开启了!表示,本小说比较短,一共四卷。
其实这部小说是我代表之作就是因为除了纪念历史之外,还有就是改掉了剧情节奏贼慢的那个毛病。来,跟着我的节奏起飞~~~
日常自言自语:
1.落旌到底是如何得救的呢?
2.男主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3.当年北平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4.大伯李经方是如何找到落旌的呢?君闲又在哪里呢?
其实在落旌讲的故事里,大家应该能大体了解到整个事情的全貌,而细枝末节就要后文里补充了。期待一下在日本的留学之旅吧。
注释:
1本文所提及的学生起义,是因为1926日本参与到军阀派系争斗而将军舰驶进天津大沽口,炮击国民军。北京群众五千余人,由李大钊主持,在天|安门集会抗议,要求拒绝八国通牒。其实简单来说,就是鲁迅那篇《纪刘和珍君》那篇文章的背景。其实,男主的父亲本来定于北洋之虎那位的,不过不让写军阀,所以就全部和谐掉,具体事件在作者的话里给大家普及一下就是了。
☆、第24章 chapter.24李家嫡系
已经很少有人记得,江口木子这个医学系女生,其实是一个中国人。
原来她离开了中国来到异国他乡,已经五年。落旌望着的墨色天空,这样想着,而对故土的思念让她整颗柔软的心脏像是被针扎般的疼。
落旌没想到这个时候,后院之中竟然还亮着灯。她起身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只见到大伯李经方正赤着脚走在鹅卵石铺好的小路上。他一遍又一遍地背着手来回走着,一旁的樱花静静地开在树梢,月色下像极了一幅山水墨画。
“既然已经来了,那为什么不说话?”
落旌一惊,左右看了看才反应过来原来李经方已经发现了自己。于是她走过去,月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轻声唤道:“大伯。”
李经方停下走步,转身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随手拿过一张雪帕擦拭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他虽已经年逾半百可一张脸仍然儒雅英俊,也难怪出身日本贵族的江口惠子甘居妾侍来侍奉于他。李经方抬眼瞧了一眼有些局促的落旌,男子指了指身旁的石凳,轻笑说道:“落旌,既然你也睡不着,那不如就坐下来陪大伯说说话。”
“虽然赤脚走卵石有利于按摩穴道调理脾肺,可是中医还是更讲究时令养生,所以大伯还应早些休息吧,落旌不打搅了。”说完,落旌示意地点点头,转身便准备回屋。
李经方看着落旌欲要离去的背影,语气不急不缓地说道:“你这个丫头虽嘴上不说,可我知道这几年里,你心里始终是怨我的。”他这个侄女什么都好,聪明漂亮勤奋刻苦,可却太沉默了。当然,他心里清楚眼前这个少女的沉默,是对他无声的怨言。
闻言,落旌转过身,一本正经地否认:“没有。”
李经方挑了一下眉,轻笑:“我好歹也曾任过外交官,若是连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岂不是白活了这么多年?落旌,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君闲两个孩子打心眼里就怨着李家。没错,当初是我做主强行送你上了轮船到日本,可是那是没办法。北平已经乱了,如果再不离开就没机会走了。我这样做,不过是想保护你们姐弟两个。”
北平因为学生起义和北伐战争彻底乱了。不仅如此,硝烟四起的战火已快燃到北平城外,所有人都觉得再过不了多久,那个名存实亡的政府就会彻底土崩瓦解。李经方不愿意再呆在中国,便在落旌病愈之后便强行带着少女送上了火车。
见落旌紧攥着手心沉默不语的样子,他无奈地笑了笑,“君闲当年对我说,他宁死不愿意出国,他想去参军。你是他亲姐,应当知道他的脾气。我给他留了足够的经费,也拜托了袁家公子照拂,到底是男孩子你也不必太担心。何况,这几年他不是一直都来信给你报平安吗?”
李经方回忆着,感慨说道:“当初袁家公子找上我说有李家的后人流落民间时,你都不知道我有多么不敢置信。可当君闲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感觉他的眉眼脸庞都像极了当年的二弟,而那个少年一开口说出自己姓名时,我就认定了他是李家的子孙。”
落旌看着树上的樱花,缓缓念道:“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海外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她回头看向李经方,语气平静,仿佛念的句子并不是给自己与弟弟招来不幸的诗句,“因为,没有人会用一首绝命诗来取名吗;因为,那首诗代表着厄运降临中国的开始吗?”
李经方眼含深意地看着落旌:“你们姐弟俩个的名字是我取的,为的就是纪念你们的祖父。没错,二弟英年早逝、皖南李家也不再了,可这依旧改变不了你们是李家嫡系子孙的事实。”
不知道为什么,落旌明知道不可说,却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改变不了什么?卖国贼的身份,还是生来就作为签订了那么多丧权辱国条约的人的子孙?”她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可是眼底深处却泛着岩浆般滚烫的光芒。
李经方皱起眉,语气严肃:“落旌,你怎么可以这样谈论自己的祖父!”
“为什么不可以?”落旌撇过头,鼻尖通红而嗓音带着抑制下的颤抖,“你知道就因为这样的身份姓氏与名字,我跟君闲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当君闲自己砍了手指,当我被被关起来等死,李家嫡系的身份又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呢?”
李经方被落旌的问题逼的一时哑口无言,哪怕他曾是外交官周旋于列强,可是在这样坚强也瘦弱的少女面前,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将白瓷瓶中的清酒倒在杯子中,缓缓啜着。一直到见了杯底,他才幽幽说道:“落旌,别人怎么看李家怎么骂我们我不能说任何怨言,可李家的子孙——”他目光如电直直看向落旌,“也唯独我们李家自己的子孙,不可以。”
落旌低下头懊恼地咬着唇,在话说出口前她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