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凝视着那青白的肌肤,他杀过许多兽与人,知道再美丽的皮囊都会在失血过多后迅速失色腐朽,可是没有任何一个美丽的皮囊能说出如此动听的言语,给予如此尊重、温暖、包容的姿态,仿佛将他从深海的死寂之中提起,呼吸到真正的空气。
其实那只不过是一小段过往,如同脱落血痂后的伤口,已经恢复完好,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即便再去触碰,也不会觉得疼痛。
只是有些丑陋罢了。
“我出生在一个大部落里,同一年出生的孩子会根据男女配对抚养。”阎淡淡道,“女孩子总比男孩子早熟些,她们会先经历过生育,然后与配对的男孩子结对,这已是习俗,我对结对的女孩子没有感情,只是一道生活在一起,只将她当做我的家人来看待,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朋友,他就住在我附近。”
乌罗眨眨眼睛,勉强猜测道“他们在一起了?”
“当然不是。”阎哑然失笑,“我的那个朋友很弱小,却非常聪明,我那时候有许多对这个时代堪称离经叛道的念头,大巫与族长们只在意利益,对其他的却并不在乎,只有他愿意聆听我的想法,只是他也并不懂。”
乌罗慢慢道“那听起来,真是很孤独。”
“倒也不尽然,好歹有个人愿意聆听你的意思,多少还算有些滋味,只不过有一年闹灾,格外热,没有兽,就开始吃人。”阎平静道,“我的朋友很是弱小,就成了储备粮之一,他们将他杀死,血流出来很多,装满了三个陶罐。”
阎忽然指向自己的锁骨,那里有个鲜红色的刺青,像是个图案,又像个字,说不上来是什么。
“他们将他刺在我这里,试图让死去的人保佑活着的人。”阎平静地说道,“他就那么死了,我教导他的许多年都成了一场空,他甚至连梦想都来不及去实现,满脑袋的奇思妙想都化为灰烬,我终于不堪忍受,准备离开部落,临行前我问结对的那个女孩子要不要一道走,她反而劝我留下来,说离开了部落是没办法生存的。”
乌罗沉默下来。
“我从那时起就知道,他们只是为了活着,即便我教导再多,试图去改变什么,都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变化的。”
“起码你所做的,并不是毫无结果。”乌罗轻柔地安慰他,“市集就是个很好的证明,哪怕他们离开后仍会自相残杀,可路哪有始终平坦的,你与我在这个时代见证过,也不算是白来一场。”
阎轻笑起来“他死在十岁那一年,就如同深山里倒下一棵老树,无人知晓,就好似从未发生过一样,谁又能知道这个时代是否会同样消失。”
“活着本来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乌罗平淡地说道,他认真地凝视着阎身上的刺青,并不全然是血红色的,有些是乌黑的,有些则是金色的,仿佛太阳被刮下些许粉末来。这个男人经历过的旅途远超出他的想象,居然是从诞生那一刻降临到这个尘世上,孤独地旅行数十年直至如今……
听起来都是过于盛大的寂寞。
对弱者施以怜悯,是善意;对强者昭显同情,就像是自动奉献出的弱点了。
“你之前是心理医生吗?”阎问他。
乌罗轻笑道“怎么,你想问我是不是按点收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