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老四隐隐约约发现船驶入了一片海湾。到了?他立刻披上衣服跑到甲板上,然而月色被单薄的云彩所遮蔽,只看见两侧依稀的山形,却不知道是不是约定接应的地方。
“这里是会同?”老四试图问着船上的水夫,但大部分人都笑而不答,心中狐疑的他怎么也睡不着,熬了大半夜之后,船慢慢的靠上了一座栈桥,被船体和栈桥接触的碰撞惊醒的老四一眼就船首站在自己不远的地方,于是老四走过去责问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会同?”船首装模作样的四面环视了一下,这才实话实说。“这里是金兰!”
“老子要去的会同,你把老子送到这个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金兰来干什么?”暴怒的老四一边咒骂着一边抽出刀架在船首的脖子上。“开船,离开这个鬼地方,带我们去会同,否则,休怪老子不客气了。”
“想走?”船首丝毫不顾贴在脖项的冷冰冰的长刀,缓缓举起手一指。“晚了!”
顺着船首的手指望去,远处一条双桅上帆纵帆船的身影映入了老四的眼眸,同时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顺着栈桥传来,同时几句怪腔怪调的闽南音也跟着跃入了老四的耳朵。
“所有人放下武器,有敢抵抗者,格杀勿论!”
看着顺着跳板冲上来的黑漆漆的怪人,老四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就听船首说到:“这位朝奉,想想船舱里的孩子,我劝您老千万不要冲动!”
“乾坤会敢卖了老子!”老四能在清廷的搜捕下活到现在自然也是个机灵人,他自然明白问题处在哪了。“难道就不怕我大哥……”
“你们是什么人!”一声断喝打断了老四未尽的话,与此同时,一个身穿大明官服的年轻武官出现在甲板之上。“须知道擅入此地者死吗?”
看到武官严厉的表情,和一并跪伏的船上众人,老四颇有些错乱,此时就听船首忽然高声诵道:“会合贤能郑成功,文武全才兴汉留……”
“大胆!”武官手一指,怒喝道。“国姓爷名讳岂是你可以胡乱称呼的!”
船首一滞,但很快恢复了常态,又报了一句:“天父地母、反清复明,在下汉留广东顺德堂下,奉山主令送尚之信家眷南下,事务紧急,未曾报与东宁知晓,请大人明鉴!”
“汉留?”老四和那个武官同样一愣,好半天后,武官才挥挥手。“什么汉留、汗牛的,本官一概不知,不过尔等既然来了此地,就不要走了,来人,全数带走,还有你,放下手上的凶器,否则。”武官手一翻,一支短火铳出现在掌中。“老子毙了你!”
老四还待顽抗,突然舱内出现了孩童的哭声,他心一颤,面若死灰的放下手中的刀,慢慢跪伏下去:“在下听命就是了,还请大人放舱内妇孺一条生路。”
“你是尚之信的旧部?”武官饶有兴趣的看着老四。“有意思,不过只管把心放下好了,本藩也是反清的,自然不会伤了你们的性命。”说到这,武官命令着。“全部带走,待总督大人回来以后发落……”
四明山又名句(注:音gou)余山,因山中大俞峰顶有一个怪岩,上开四洞,日月星光可透其照射入,形如四扇窗户而得名。此山地处浙东,横跨余姚、鄞州、奉化、嵊州、上虞五个州县,东西狭长、南北狭窄,其间多低山丘陵,山峰起伏,岗峦层叠,海拔多在六百至九百米之间,主峰金钟山海拔一千余米,景观入胜,层峦叠嶂,山奇水秀,闻名遐迩。对于这座名山,《剡录·山水志》载:“四明山境四周八百余里……东为惊浪之山,西拒奔牛之垄,南则驱羊之势,北起走蛇之峭。”道家更将此地计做天下三十六洞天之第九“山赤水天”。而这座名山之下的黄竹浦正是黄尊素、黄宗羲、黄宗炎父子的家乡……
“鹧鸪先生?鹧鸪先生?”一座典型的山间茅庐前,两个男子一边高声呼唤,一边四下警惕的张望着,这个时候茅庐的木扉打开,一个身影穿过小小的院落,出现在来人的面前。“百谷兄,令尊鹧鸪先生可在家?”
“原来是子怡兄,家父又去山中游历了。”这话说得隐晦,七十岁的黄宗炎又如何爬得动山了,不过是寻地方为这个国家,为他自己这一身去哭一场而已。“请进来坐吧,对了,这位脸生的很,不知道怎么称呼?”
“这位是海上来得楚先生。”这个介绍让黄百谷一愣,急急将其引到了内间,等三人坐定了,名为冯子怡的儒生继续介绍道。“周将军现在依附了东宁,漳国公听说太冲先生和令尊身体康健,甚为欣喜,有意将两位及诸兄接往东宁。”
“漳国公?朱钦?”黄百谷眉头一皱,他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当然明白对方是把自己父亲和伯父当成了招牌,但他首先考虑的不是能不能逃脱清廷的追捕,而是犹豫着自己父亲的身体。“东宁有此美意,黄某替家父深表感激,但家父和伯父老迈,这身子又如何能行的千里海路,是故,不是不愿尽大明臣子之忠心,而是不能也。”
“百谷兄,请两位大儒南下这也是当今郑监国的意思。”楚先生轻声的叙述着,说起来,他冒险上陆穿越清军的防线出现在这已经是极大的诚意了,但再大的诚意也没有朱家的虎皮好用。“鞑虏屡次开设博学鸿儒,无非是要从根子上改变自己蛮夷的身份,篡夺正统地位,而修订《明史》更是赤果果的否定我皇明三百年的统治,如此险恶用心,不可不防。”或许觉得自己没有说到点子上,楚先生挑明了说道。“东宁需要两位大儒作为领军人物与那些甘心事奴的无耻汉奸唱对台戏,因此,万万还请百谷兄把东宁的意思转达给两位先生。”
“这?”一旦上升到民族大义的程度,受到两黄多年教育的黄百谷有些举棋不定了。“实在不是在下不肯,而是老父身子吃不住啊!”黄百谷犹豫了半天还是拒绝了。“至于伯父那边,我堂弟百家人在北京,总不见得让我伯父再老来失子吧。”
黄宗羲为了反清,长媳、幼子及一个孙女相继罹难,若再让唯一剩下的儿子死在北京,这对老人的打击可想而知,一时间,楚先生和冯子怡都无言以对,沉默良久,见事情无可挽回,两人不得不悻悻的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