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2 / 2)

“依我看呀,跟你是筹划不着了。”李承乾拉长声调,“这种事啊,我还是得跟侯君集商量。”

李元昌眉头一紧:“我说承乾,现在可还不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你可千万别冲动。”

李承乾冷笑不语。

正在这时,一个宦官进来通报,说侯君集尚书求见,李承乾一笑:“哈哈,说曹操曹操就到,快请他进来。”

片刻后,侯君集愁容满面地走了进来,心不在焉地见了礼,一坐下便唉声叹气。李承乾和李元昌交换了一下眼色。李元昌赶紧问道:“侯尚书这是怎么了?”

“完了,完了……”侯君集喃喃道,“我老侯辛辛苦苦积攒的家业,这回算是彻底玩完了!”

李承乾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侯尚书,是不是你和谢先生合伙的铜矿出问题了?”

侯君集黯然点头。

这十几年来,侯君集和谢绍宗联手在天下各道州县买下了数十座铜矿,谢绍宗负责在台前经营,侯君集负责在幕后疏通各级官府,两人都赚得钵满盆满,不料自从朝廷开始打压江左士族后,登记在谢绍宗名下的这些铜矿就被悉数盯上了。尚书省一纸令下,便要将这些铜矿全部收归官营。尽管侯君集提前一步得到了风声,立刻上下奔走,可各级官员没人敢帮他,都苦着脸说这事是目前总揽尚书、门下二省大权的长孙无忌亲自督办的,叫侯君集要找就直接去找长孙无忌,侯君集遂彻底傻眼。

“事情有多严重?”李承乾关切地问。

侯君集苦笑:“总共二十七座铜矿,其中三座以涉嫌侵占郊祠神坛为由,由朝廷强行收回,分文不给;还有八座,说是妨碍了樵采耕种,有违律法,仅以市场价一成的价格,象征性收购;剩下的十六座,实在找不出什么名目了,就硬生生把富矿评定为贫矿,也仅以市场价三成收购。殿下说说,这不是巧取豪夺吗?”

有唐一代,矿业采取公私兼营的政策,“凡州界内,有出铜铁处,官不采者,听百姓私采”,也就是允许矿业私营,但对私营矿业有着相应的管理措施,如规定“凡郊祠神坛、五岳名山,樵采、刍牧,皆有禁”;此外,一般储量高、成色好的富矿都由官府垄断经营,能落到私人手里开采的,大多是零星矿或贫矿。

不过,谢绍宗和侯君集买的这些矿就另当别论了。身为朝廷高官,侯君集的权力自然要派上用场。当年,他通过关系打点了各级官府,把那些富矿一一评定为贫矿,然后名正言顺地获取了开采权,所支付的成本自然也远低于市场价。这些年来,谢、侯二人正是以这种方式大发其财。如今,长孙无忌恰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依旧以贫矿价格把这些铜矿都收归朝廷,这对谢、侯二人来讲,无疑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侯尚书,事已至此,你就想开一点,该放手就放手吧。”李元昌很清楚这其中的猫腻,便笑笑道,“反正这么多年,你也赚了不少了,朝廷现在给你的收购价,也不比你当时的买价低多少吧?”

“鬼扯!”侯君集怒道,“我当时买这些矿,上上下下花了多少钱打点,卖了几回老脸,欠了多少人情,这些都不用算吗?”

李元昌被他吼了一下,也来气了:“你要是不甘心,那就找长孙去啊,又没谁拦着你。”

“你!”侯君集勃然大怒,眼看就要发飙。

“侯尚书,消消气,消消气。”李承乾连忙安抚,同时白了李元昌一眼,“七叔,你也少说几句风凉话。现在的事情明摆着,真正要给士族放血的人是父皇,你就算去找长孙无忌也没用。”

“殿下,若只是私底下的营生出问题,我也不至于如此大动肝火,现在的问题是连我的乌纱帽都快保不住了!”

“怎么回事?”李承乾大为诧异。

“还不是我这两年往你这儿送人,被那个厉锋给捅破了?加上最近在严查士族子弟诠选请托的事情,我也牵扯了几桩,所以圣上就越发不信任我了。这两天,他把我部里的两个侍郎召进宫谈了好几次话,明摆着就是把我架空了,依我看,接下来随时可能免我的职。”

侯君集说完,观察着李承乾的脸色。

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其实并不是诉苦,而是要通过诉苦让太子感受到眼前的危机,从而下定决心迈出关键性的一步。准确地说,就是迈出从东宫到太极宫、从太子到皇帝的一大步!

李承乾蹙眉不语,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侯君集作为开国元勋和当朝重臣,对维护自己的储君之位很有帮助,且日后不论是以逼宫手段还是以正常方式即皇帝位,侯君集都能发挥稳定朝局、笼络大臣的作用,倘若他现在倒了,自己无疑将失去一条最重要的臂膀。

见李承乾表情凝重,侯君集决定继续加压:“殿下,厉锋的案子竟然以那种方式了结,谁都看得出圣上是在袒护魏王,您难道咽得下这口气?”

“侯尚书,这事你就不必操心了。”李元昌插言道,“殿下心里跟明镜似的,魏王现在就是条死鱼,不足为虑!”

“即便如此,可吴王呢?”侯君集冷笑,“现在吴王的风头一时无两,比之当初的魏王可是不遑多让啊!王爷难道不担心他觊觎东宫?”

“吴王是庶子,能成什么大事?”

“庶子?”侯君集又是一声冷哼,“自古以来,庶子当皇帝的多了去了!汉文帝刘恒、汉武帝刘彻、北周武帝宇文邕,哪个不是庶子?这些庶子出身的皇帝哪个又弱了?”

李元昌语塞。

李承乾淡淡一笑:“侯尚书,别把话题扯远了,依你看,咱们该如何对付吴王?”

“殿下,要我说的话,您也不必劳神费力去对付什么吴王了,像这样一个一个对付,何时才是了局?您现在要考虑的,恐怕应该是釜底抽薪、一劳永逸的办法了。”

李承乾心中一震。

他当然知道,侯君集的意思就是劝他直接对皇帝动手了。

李元昌吃了一惊:“我说侯尚书,局势还没坏到这个地步吧?吴王现在虽然得宠,可皇兄也没有废立之意啊,你这么怂恿太子,到底是在替他着想呢,还是在打你自己的算盘?”

这话说得相当直接,几乎不给对方留任何面子,可侯君集闻言,非但不怒,反而哈哈笑了起来:“汉王殿下,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几个现在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大事若成,大伙跟着太子共享富贵,否则的话,到头来谁也捞不着好。你说,我侯君集还有什么小算盘可以打?你讲这种话,是不是想离间老夫跟太子殿下的关系?”

侯君集这番话,隐然已有威胁之意:别的先不说,仅仅是他们三人现在坐在一起讨论这种话题,本身就已经是涉嫌谋反的行为了,所以这个时候,不管是太子还是汉王,都已经不可能跟他侯君集撇清关系。说白了,他就是在警告李元昌——既然大伙都蹚了这趟浑水,那就谁也别想把自己摘干净。

李元昌受不了这种要挟,正要回嘴,被李承乾一抬手止住了。

“侯尚书,兹事体大,你容我再仔细考虑一下。”

“这是当然。我不过是给殿下您提个醒而已,该如何决断,自然得您来拿主意。”

李承乾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夜色降临的时候,萧君默在山顶上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山洞,把昏迷的楚离桑安置在洞中,马上又出去寻找止血的草药。黑夜沉沉,群山寂寂,萧君默打着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山涧中,感觉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当初在玄甲卫任职时,他便学习过药理,加之天目山植被丰富、草木众多,所以没花多长时间,萧君默便采到了紫珠草、墨旱莲、血见愁等一堆草药。回到山洞后,他把草药放在嘴里一口一口嚼烂了,待要给楚离桑敷药时却犯了难——要处理伤口并止血,就必须撕开她的衣服,这可如何是好?

犹豫了片刻,萧君默还是硬着头皮动手了。

救人要紧,他只能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给她敷完药,又处理完自己身上的伤口,萧君默终于感觉倦意袭来,浑身疲惫。他就地躺了下去,但却睡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