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小浮山的燕容意猝然惊醒,捂着脸,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整整一个晚上,他都在梦里躲避看不清脸的殷姓师弟。
姓殷的拎剑追在他身后,喊:“感情骗子,纳命来!”
燕容意从浮山派的山脚下,一直跑到山顶,最后抱住承影尊者的大腿,方才脱身。
“师父啊……”燕容意蔫蔫地望着承影剑,心道,你把徒儿带回浮山吧。
念头刚起,窗外就再次传来了熟悉的敲击声。
燕容意无语地从床上爬下来:“白霜,你就不能走正门?大白天的,你还要翻……翻……”
他打开窗户的手微微颤抖,和窗外穿着黑色劲装的剑修打了个照面。
“燕师兄,好久不见。”来人手执长剑,面容俊美异常,只是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说话时,神情宛若提线木偶一般僵硬。
“殷师兄?”白霜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你起得好早……燕师兄,你也醒了?”
原来,这就是那个毅然决然地转修无情道的殷勤。
燕容意警惕地对殷勤点了点下巴:“好久不见。”
殷勤淡漠地望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片刻收回视线,转身问白霜:“你们要去幽冥秘境?”
“嗯,带新入门的弟子下山历练。”白霜笑着拍了拍殷勤的肩膀,两个人的关系看上去还算可以,“你呢?”
殷勤僵硬地回了白霜一个勉强称之为微笑的微笑:“我刚从南招提寺回来。”
“南招提寺出事了?”
“无事。”殷勤摇头,“南招提寺的不愁道友和不烦道友论道,想找个见证人,便写信到了浮山,师父觉得我很合适,就让我以执法者的身份去做个见证。”
白霜绷不住笑出声:“是了,也就只有你愿意听他俩讲佛法。南招提寺的秃驴一个赛一个啰嗦……燕师兄,忘水师兄刚刚在前院找你,你去看看吧。”
燕容意听得津津有味,忽然被打断,脸上露出了意犹未尽的神情。
“再不去,扶西就要来烧你的袍子了。”白霜见状,嘴角一抽,“还是说……你带了很多件长袍,不怕烧?”
燕容意哪里有很多道袍?
就身上这一件,明天还不知道换什么呢!
他为了不裸奔,和殷勤匆匆打了声招呼,眨眼跑没了影。
白霜目送燕容意远去,脸上的轻松当然无存,须臾,叹了口气:“殷师兄,你和燕师兄真的……”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殷勤打断白霜的安慰,却又忍不住问,“我听他呼吸凝滞……”
“燕师兄失去了修为。”白霜满脸悲痛,一拳砸在窗框上,咬牙切齿,“从思过崖出来,没死就算不错了!”
白霜抱怨完,强迫自己冷静:“……殷师兄,我先前拜托你调查的那件事,可有眉目了?”
殷勤摇头:“我去了忘忧谷,也以执法者的身份,查验了那些死去弟子的记忆。动手的的确是燕师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白霜见殷勤蹙眉,眼前一亮,“是不是另有隐情?”
“不。”殷勤冷冰冰道,“我只是奇怪,为什么忘忧谷的弟子不反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霜,杀人的是燕师兄,这一点肯定没错,但是燕师兄动手的时候,并不是所有的鬼修都失去了意识。可哪怕是清醒的鬼修,也没有还手。”
白霜心里腾起了凉意:“那些鬼修……真的一动不动地任凭燕师兄处置吗?”
殷勤沉默点头。
“怎么会这样?”白霜茫然不已,“其实忘水师兄也看过那些弟子的记忆,我却总也不信……我不相信燕师兄会无缘无故地杀人。”
“我也不信。”殷勤将本命飞剑夹进臂弯间,缓缓擦拭,“所以我此行去南招提寺,还问了不愁一个问题。”
不愁的名气和曾经的燕容意旗鼓相当。
只不过,不愁出名,不是因为容貌或修为,而是因为他曾经把自己的恩师气得闭关三十年,且在出关后,对天立誓,此生再不收徒,且不与弟子论理。
如若破戒,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有人笑称,不愁不愁,哪里不愁?明明愁到白头。
南招提寺的佛修没有头发,自然也不能白头。
但和他们论辩的修士,不是白了头,就是没了头发。
白霜打了个寒颤,敬佩地注视着修无情道的殷勤:“不愁如何说?”
“不愁在那些鬼修出事后,曾经去忘忧谷念经超度他们的亡魂。”殷勤擦完剑,一字一顿地说,“那些鬼修的魂魄,没有任何怨恨。”
没有怨恨,既不是枉死。
白霜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倏地断了。
他鼻子发酸,仓惶转身,望着明媚的朝阳,喃喃自语:“我就知道燕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殷勤没有白霜那么乐观,低声道:“就算鬼修的魂魄没有怨恨,动手的也是燕师兄。”
“一定是有原因的。”白霜脸上的喜意在想到燕容意时,土崩瓦解,他不敢在忘水面前胡言乱语,就逮着殷勤,使劲儿发泄心中的不满,“你知道吗?我和忘水师兄去思过崖接燕师兄出来的时候,他还跟我们玩失忆,说不记得我们是谁……也就扶西单纯,信他的鬼话!”
可怜的重明鸟在忘水的窗外打了个喷嚏,喷出了好几颗金灿灿的火星。
白霜抱怨完,见时间不早,就和殷勤打了声招呼:“具体的事,等我们回浮山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