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何与我何干?”长生打断了她的话,“只要他不赶尽杀绝,我们夫妻在西州过一辈子也无所谓,当然了,若是他要赶尽杀绝也无妨,只要他有这个本事就成。”
“陛下从未想过伤害你!”钱皇后似乎有些急了,也有些为丈夫打抱不平的意味,“这些年来,陛下为你所做的,你难道一丁点也看不到吗?!”
“所以我要离开了。”长生道。
钱皇后一愣。
“他不是我的仇人,也不是敌人,我没有必要鱼死网破,他更不是我儿子,我亦不需要守在他身边看顾一辈子!”长生继续道,“我欠了先帝,或许还欠了这大周江山,但是没有欠你们夫妻的!怕我不愿意进宫所以如此迂回?皇后娘娘,都这般多年了,还需要如此虚伪吗?还是钱玉熙成了钱皇后,便连敢作敢为的勇气也没了?”
钱皇后面色白了白,继而自嘲道:“或许吧,这般多年了,很多东西都变了。”
长生没有反驳她这话。
“你知道吗?”钱皇后看向前方的大殿,“我动过心的。”她笑了笑,继续追忆那过去的美好,“我知道我为何会嫁给他,也知道自己将来的路会很难走,我更清楚我不该动心不该动情,身为钱家的女儿,怎么能够儿女情长?可嫁给了他之后,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他在痛苦中挣扎,我心疼,你知道心疼是什么感觉吗?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知道一件事,我动情了,尤其是在他登基之处的那一年,他身边只有我一个,在这偌大的后宫中,只有我们两个,就跟寻常的夫妻一样,相敬如宾,他晚上时常宿在昭阳殿,虽然只是睡觉,但他是皇帝,而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满足的不是他有多宠爱自己,而是他躺在自己身边,能够毫无防备安然入眠,那一年,我们只是夫妻。”
长生沉默地听着。
“后来,这宫里多了人了,新人进宫的那一晚,我就在昭阳殿的寝殿床榻边坐了一个晚上,即便我知道那些女人在他的心里无足轻重,也知道总会有这一日,我比谁都理智,可却还是觉得难过,或许是贪心了,可这天底下的女人哪一个不贪心的?再后来,余氏跑出来了,我已经不算是舒坦的日子便更加不舒坦了,我怀疑你,在出事之后,我第一个便怀疑是你,所以,我去了皇陵,你可以不信,但是那时候,我依旧只是想要为他解困,可后来……”钱皇后又笑了笑,却已然多了些悲凉,“我终究还是做不到先帝元襄皇后那般的无私,我不敢,也不会倾尽一切去爱一个皇帝,我开始算计,开始对他起了防备,正如他也开始疏远我,一次又一次,我磨尽了他对我的最后一丝温情,他亦让我不敢再付出一丝的真心,我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亦是最疏远的,我们有着孩子,却彼此算计,彼此寻不到一丝的温暖……慎儿……他立慎儿为太子的时候,我依旧在盘算着他这样做的各种可能以及如何应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钱玉熙成了钱皇后,燕王妃早已经死在了那座虽然冰冷但却还有家的感觉的燕王府中。”顿了顿,又道:“又或许,那不过是一场我自己臆想的梦罢了。”
长生静静地听着。
“我很羡慕你。”钱皇后继续道,“萧驸马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丢弃一切,在他的心里,功名利禄,乃至性命,都不及你重要。”
“我们相知相守十几年。”长生开了口。
钱皇后愣了一下,笑道:“这世上在一起十几乃至几十年的夫妻不是没有,可能够真的愿意一辈子将对方视作珍宝,不,不要说珍宝了,便是做到不离不弃的,又有多少?”
“皇帝并未弃你。”长生道,“皇后娘娘,情义原本便需要双方付出。”
“是啊。”钱皇后笑道,“或许这便是我们是帝后,而你们是夫妻的原因吧?这便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夫妻。”
“也还不晚。”
“可我不敢。”钱皇后道,“我不敢啊,我没有元襄皇后的勇气,也没有她那份愿意牺牲一切的深爱,这世上的确有一个男人可以让我不惜一切,但他不是皇帝。”
长生笑了,“如此甚好。”
一个可以为儿子付出一些的母亲,太子在还没有自保能力的时候足以过得安稳。
“可我依旧心疼。”钱皇后侧过身,目光柔和,儿子是她最大的软肋与底线,但却不是她今日引她入宫的目的,“那一日他来昭阳殿,那是他自从将我禁足之后第一次过来,宫里面的下人又惊又喜的,他直接去了太子那里,没说话,却也表明了他不过是过来看望太子罢了,我有些后悔那日也过去了,若是我没有过去,或许,便不会再有这种心疼在。”
“皇帝怎么了?”长生听出了些异常,神色冷肃了下来。
钱皇后看着他,“他吐血了。”
长生一惊。
“那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血,事实上我见过太多次了,多的我都忘了,原来他也可以那般的脆弱。”钱皇后继续道,情绪开始激动,“我吓了一跳,便想要喊人,他阻止了我,问我要了手帕,擦了吐到了手心的血,还有嘴边的,然后一脸歉意地看着太子,说瞧父皇笨手笨脚的,将慎儿的衣裳都给弄脏了,那是他的血,他的血啊!”
“太医怎么说?!”长生追问道,她是有了放弃秦靖,将希望放在太子身上的心思,甚至有在迫不得已之下让太子取而代之的最坏打算,但是却从未想过秦靖会先出事!“为什么会吐血?!”
她想起了当年先帝突然间倒下!
若他不说,谁知道他的身子早便出了问题?!
十几年。
从秦恪下了毒手到最后撑不下去,他成了十几年!
秦靖……
“他到底怎么了?!”
钱皇后笑了笑,“陛下若是见到你这般关心他,会高兴的。”
“钱玉熙,他到底……”
“不严重的。”钱皇后道,“太医说了,只是怒急攻心罢了,还有便是这些日子以来,他操劳过度,思虑太深,体内血气淤堵,如今吐出来了,反倒是好事。”
长生松了口气,即便有让太子取而代之的打算,可也不是这时候,太子年幼登基,母族又是这般一个情况,那时候,这大周江山会不会改了姓谁也说不准!她寄希望于钱家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帝王,但是却不能坐视钱家过于独大!
皇帝才能压制住钱家!
“因为余氏盗用玉玺?”
若是换做她有这般一个生母,也会被气的吐血!
钱皇后颔首:“除了她,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与永宁侯老夫人有关?”
“我让人查过,她的确在余氏面前说了若是你们在京城,她便不能顺利当太后的话。”钱皇后冷笑道,“原本她是不愿意的,还等着册封大殿之后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后了,找机会收拾你们,可她更怕死,她怕被永宁侯老夫人说中了,你之所以一直没闹,便是打算暗中下手,甚至可能是毒手,因为只有将她给杀了,才能永远绝了皇帝立太后与元襄皇后并立的念头。不过比起将你们赶出京城,她应该更想直接写一道把你们都给杀了的旨意,也不知道是她运气好还是真的注定了当不成这太后,身边的近身嬷嬷知道了之后给劝住了,说若是杀你们的旨意,你们必定不会坐以待毙的,到那时候,陛下知道了,不也一样没用吗?而且,陛下是绝对不会杀你们的,那时候追究起圣旨来,岂不是糟糕?还不如先将人弄去西州去,说那里的蛮人凶残成性,前些时候又遭了灾,蛮人只会更凶残,说不准很快就会打大仗了,还给她出主意,说先给兵部下旨意,让兵部的人赶紧办,将萧驸马调去西州,然后再让长生公主跟着去……”
长生面色阴沉。
“看来现在大家都知道长生长公主夫妻鹣鲽情深了。”钱皇后继续道,“给兵部的旨意,而且还只是调动,皇帝即便知道了会动怒,但也不会气到不要自己的母亲了,又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皇帝最多也只是生气罢了,然后,我们的太后娘娘便真的做了。”说完,笑了,笑的荒谬,“陛下不顾一切,甚至连一直以来都想要维护坚守的东西都丢弃了,报下来,捧在手心里的,竟然是这般一个愚蠢的人!好,她是陛下的生母,子不言母过,更不会嫌弃她愚蠢可笑,可是陛下突然间发现,即便他将她送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即便他用天下养之,即便他告诉天下人,他的生母不容任何人算计,不容任何人伤害,却仍旧是改变不了结果,她仍旧是他的软肋,他仍旧没有改变任何东西,他就跟一个蠢货一般,从头到尾演了一场自以为是愚蠢可笑的独角大戏,彻头彻尾地成了一个傻子!”
长生脸色变了又变。
“他跟我说,他还真是余氏的亲生儿子。”钱皇后继续道,“长公主殿下,你知道我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心里有多疼吗?”
长生怒极反笑:“我若说他自作自受呢?”
“他为何不能?”钱皇后一字一字地道:“他原本便不是要当皇帝的,他原本一心一意地当你的靶子,一心一意地给你当垫脚石,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谴责他,独独你不行!秦长生,他如今成了这个样子,不就是当日你一手造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