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了许久,房门才“吱呀”一声打开。千代把着门,以一双阴郁的眼睛瞪着我。未等我开口,她便冷冷说道:
“是犬神,那女人做了冒渎犬神的事。”
“千代,不要胡说!”妙子打断了侄女的话语,“犬神是家族的守护神,我不是教导过你不可以如此妄言吗!”
“是真的,那女人每次打扫完房间后都将灰尘从窗户外扬出去。犬神说了,她使得净坛蒙尘,所以要惩罚她!”千代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盯着妙子道,“所有曾经冒渎过犬神的人,都要死!”
“千代!”妙子脸涨得通红,厉声呵斥,“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这些都是犬神告诉我的。别忘了现在我才是犬神塚的继承人,而你,只是个被抛弃的废物女人。”千代说着,反手关上了房门,“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在犬神塚那里做过什么!”
妙子的脸一下变得惨白,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几欲跌倒。但我的眼睛却没有离开千代的房门——刚才她关门的一瞬间,我看见有道若隐若现的白光,从她背后的黑暗中升起。
当天傍晚,我在镇上的小餐馆里紧急约见勘五郎,谈了我的猜测和想法。
“没可能!”不出我所料,在听了我的建议后,勘五郎立即拒绝了,“要我跑到那座满是狗臭味的房子里陪你做那种事,绝对办不到!”
“话别说的这么绝嘛,毕竟人命关天,而且这次的酬劳可不薄哟。”我急忙抛出筹码,“事成之后我请你一打烤香鱼!”
“哼。”阿勘扭过头不为所动。
“那么鲷鱼?石斑?北海道蜘蛛蟹?”我继续加码。
阿勘自顾自咬着肉串,一副“我也有原则”的顽固表情。我只好一咬牙狠下血本:
“鲍鱼和鲔鱼加海胆船寿司料理!外加白鹤大吟酿一瓶!你要接便接,不接我就连夜去找白藏主帮忙!”
“成交!”勘五郎一下从座椅上跳起来,握住了我伸出的手,“这可是你说的。”
“一言九鼎,但前提是事情先得帮我做好。”我抽回手,从怀中掏出一枚潜水用鼻夹,“考虑到你的感受,还特意给你准备了这个。”
“不必了,其实相比狗臭气,我更介意另一件事。”勘五郎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不过看在大吟酿的分儿上,我就委屈一下陪你走一趟吧。”
“切。”我扭过头去,从他爪下抢过一串肉串,张开嘴狠狠咬了下去。
五
“……一起走吧……”
“不要,好可怕!”
“……一起走吧,这样的世界,究竟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不要!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们!”
“别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地狱也好幽冥也罢,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不要!我不想死!”
“所以……和我一起死吧!”
“不要!”
惊叫着从噩梦里醒来,浑身是汗,手脚冰凉。窗帘没有拉严,一缕月光照进昏暗的空间。一个纤细的人影缓缓爬起身来,镇定呼吸,走到窗户边。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祠堂的屋顶和净坛,五色绳在夜风中来回摇摆,犬神在骚动。
如果它真的是家神的话,应该是在为这样的行为而震怒吧。
背弃了自己的姓氏,处心积虑想害死这个家里唯一的男嗣,毁掉这个家——这一切与其说是为了复仇,不如说,是为了把自己从那个噩梦中拯救出去。
人影打开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密闭的盒子,在月光下打开。
朦胧的月光下,盒子里的十几颗珠子闪烁着美丽的青白色荧光。人影无声地勾起嘴唇,绽放出一个比月色更冷清的微笑。
对不起,洋平,请你代替我,跟她一起去另一个世界吧!
六
“救救……他!”
午夜时分,正在整理线索的我被一个稚嫩的童声打断了思路。
“……请救救这个家!这个家……快要崩溃了,请您救救他!”一团白光,沿着窗缝漏进屋内,白光中心渐渐浮凸出一个小小的人形,随后长出口鼻,是一个全身雪白的童子形象。
当作结界点燃的四根蜡烛已经全部熄灭了。我转过身直面那缥缈的灵体,伸手向怀中去摸辟邪的艾灰——这时我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带着勘五郎一起回来提前行动。毕竟一只寿数三百余岁的狸猫,要对付“白儿”这样的寄生型妖怪,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出乎我意料,那由白光形成的童子却在我面前跪了下来,行礼道:“请救救我的主家,现在能够阻止灾难的,就只有您了。”
“……很抱歉,虽然承蒙您如此拜托,但我无法相信侍奉犬神的白儿会有替主家担忧的想法。”白儿是被犬神咬死后被迫侍奉凶手的冤魂,只要有可能,他便会寻找替身以求解脱,因此是和“川赤子”、“川女郎”3一样阴险难防的妖怪。
“我不是……白儿!”再次出乎我意料的,童子深深俯首,否定了我对他的身份认定,“我不是白儿,我并非被犬神大人所困而无法离开,是自愿留在这里守护家主的!”
“咦?”我愕然,不是白儿?那会是什么妖怪?亡灵?式神?
“即使要将我们驱逐也没关系,请救救这个家……不,即使不被驱逐或移除,我也已经和白兵卫约好了,等到这次的事件了结后便会离开……因此请帮助我们,守护好这个家的继承人!”
童子长拜不起,令我如坠五里雾中。这一番夜访带来了太多新的疑问:除了犬神外,难道清田家还有一位守护神?如果他的话属实,那么他的动机与立场何在?如果是白儿的诓骗,那么他又是在谋划着什么?
“……知道了,我会尽力而为的。”权衡再三,我决定先点头答应下来,毕竟在他要求我守护洋平这一点上,与我和阿勘所要做的并不矛盾。
童子再三拜谢,重又化作光雾,作势渐渐散去。我猛然想起一些事情,连忙叫住他道:
“等等!既然要伤害继承人性命的不是你们,那么元凶是什么?”
“夜半之明月珠,恰是亡母勾魂之青鹭火。”光雾中传来如是话语,随即消失于夜幕中。
当窗外响起第一声鸟鸣时,我几乎是如释重负地走出屋子,张开手脚大大地伸了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