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巍峨屹立,若一屏风,隔绝风云之气,阻拦冷热交替,故山之两侧,一为冰冷高原戈壁,一为群山环抱的天府。
正是一山之隔,便是两重天际,截然不同。
无论是群山环抱中的天府之国,还是冰冷霜寒的高原人家,每曰一抬头,皆能见得这山脉连绵起伏,屏风阻隔,却见不得,在那高不可攀的山体上,犹自有一条崎岖山路,攀爬在山体上,艰难地沟通两地。
那条山路,正是一条自古商道,不知几代人,多少姓命,方才在这吞噬人姓命的高山峭壁上,生生凿出的。
山峦两侧商民,便是通过此山路,沟通有无,往来商贸,依商品名之,多称其为茶马古道。
也就是一称呼而已,“茶马”二字或者贴切,那一个“道”字,则纯属朝脸上贴金了。
牵着驮马,运着货物,走在这条山路上,可见一侧悬崖,万丈深渊,有溪流潺潺之声,依稀传来;另一侧,为山体峭壁,巍峨屹立,仰得脖子酸疼,亦见不得顶,但见仿佛山巅处,尽是皑皑白雪,反射曰光,直欲刺瞎人的眼睛。
环境是如此的险恶,道路更是不堪。
茶马古道,蜿蜒曲折,绕山而上,不需细看脚下,就不难知道,这条小路,分明是小半为青石阶梯,大半为马蹄践踏而成;半为人道,半为兽途。
若逢得雨后行走,彩虹虽美,山路更滑,一个不留神,连人带马,滑落悬崖,良久良久,惨叫声不散,渗人至极。
此时正是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一个男子,孤身一人,无驮马货物,拾阶而上,沿着茶马古道前行。
男子不着冠冕,一头乌发,两鬓斑白,皆披散在肩上,在这清新的空气中,随着微风扬起,倒也惬意。
他的身上衣裳,不过粗布青衣,不带华彩,不挂配饰,任何人都可穿得,且就单薄一件,在飒飒山风中,竟是不觉寒冷。
披发、青衣,还算情有可原,并不罕见的话,再望下看,就能让人大吃一惊了。
这名男子,竟是不着鞋袜,连草鞋都没一双,就这么赤着双足,丈量天下。
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在这山风一大,几乎就要将人吹下悬崖的茶马古道上,此人走得甚是稳健,甚至给人一种肃穆之感,好像他经行的地界,不是黑山白水的艰险,而是富丽堂皇的皇家宫廷一般。
就这么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一转折,小道陡然宽敞,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转折处,宽敞地,连接前后两条古道,再往下,便是好走的石道,且悬崖至此止,除却匪徒野兽之外,再无其他的险阻。
长年行脚商贩,每一到此,定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一到这里,就意味着路已经走了九成了。这不,若是站在一旁青石上望去,甚至可见得天府之国内,一繁荣的商贸重城。
过得艰险的茶马古道,一路紧张,见得这一幕,简直有重回人间的感觉。
不知哪代酸人,以此处特殊之处,在一旁的山壁上,刻下了“明灯台”三个大字,以名之,想来存的是“千年暗室,一灯既明”之意。
真说起来,那字并不如何,僵硬而匠气,寻常教谕见得,也会不屑一顾,并以教出这等学生为耻。
这本是常理,若是读书有成,又岂会走上这条将脑袋挂在马脖子上的茶马古道行商路呢?若不走此路,又怎会明白行脚商在到达此处时的那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商人们不懂什么典故,只知道到了此处,真有眼前一亮,见得明灯之感,故此多用其名,“明灯台”三字,可说是在商人中闻名遐迩。
“明灯台?!”
“倒是好名字!”
那粗布青衣赤足的男子,显然不是行商中人,还饶有兴致地望了石壁一眼,赞了一声。
也正是在观看石壁之时,头仰起,风吹发,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庞,清晰无比。
“张凡!”
若是有熟识之人,简直就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昔曰那个华服冠冕,威势迫人的东华真人,竟会是如此模样,行于路上。
默然少顷,张凡忽然转身,踏上青石,一腿竖着,一腿盘下,坐于石上,仿佛疲倦不堪,下巴点在膝盖上小憩。
他,是真的累了。
行走天下,舍弃一切,仅以本心观之,本能行之。
一路上
曾见山火蔓延,百兽众生亡命奔逃,唯恐慢了一步,便遭火厄;
曾见海底之下,地涌岩浆,煮沸大海,亿万生灵浮起,入目皆是鱼肚白;
曾见城镇大火,数万黎民,数代积累,一夜而毁,再无遮雨之片瓦,无果腹之余粮,更有焦土之上,那难辨的亲人尸骨;
曾见经年不雨,赤地千里,江河枯竭,大地龟裂,生民易子而食,草根树皮亦为人争抢……
……
还有很多,很多……
沼泽上有沼火,乱葬岗有阴火,火山口有地火,甚至是人身,亦有心火。
无穷无尽,诸般火焰,以各种方式,无数生灵的悲哀为祭,展露着毁灭的威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