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发作很快,多则五六日日,短则一两日就有病征,虹县外的流民既然没有近两日新增的,带病而未发作的可能性不大,本官让流民进城自会做好防疫的事宜。当然,任何防疫手段都不是万全的,冯典史你小心行事不是错,这是眼下是特殊时期,把这一两千流民抛在城外,长巾贼一来,他们手无寸铁,只能任由长巾贼砍杀。那是一两千条人命,不是一两千头牲畜,冯典史要眼睁睁看着他们丧命?”
程卿的质问让冯典史抬不起头。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教训得哑口无言,不仅是程卿官位比冯典史大,更因为程卿戳中了冯典史的良知。
不让流民进城,长巾贼来了,流民们往哪里逃?
这个问题没人挑明时还可以自欺欺人一下,暗示自己长巾贼只杀官不杀民。
当这种自欺欺人被戳穿,冯典史的脸火辣辣的。
——长巾贼要真有那么纪律严明,那就不是贼逆了!
见冯典史面有愧色,程卿放缓了声音:
“就算冯典史不在乎这一两千条人命,本官最怕的不是流民们被长巾贼所杀,而是怕他们被长巾贼收编,虹县的防御兵力本就不足,再多增加一两千敌人,冯典史认为虹县还守得住吗?”
虹县不让流民进城,把流民抛下,让他们手无寸铁面对长巾贼的来袭,流民对虹县会绝望又怨恨,长巾贼都不需要花多少功夫,就能把这一两千流民招募。
被怨恨的情绪支配着,这些流民投敌后,会比长巾贼更想攻破虹县!
程卿说什么都不可能把一两千流民送给长巾贼增强实力。
程卿的命令是有道理的,冯典史至此心服口服。
“是下官愚笨,多亏大人点醒。”
冯典史本就管着虹县的诸多琐事,如何安排人手办事,冯典史比虹县知县都利索,程卿说要放流民进城,也不是让一两千流民一涌而进。
在临清城外是怎么做的,如今照样。
虹县没有那么多防疫药材,在淮安城时程卿曾命小磐去药铺采购,那些药材和两万石赈灾粮一起被运进了虹县。
石灰消毒,大铁锅熬药液,再让流民跳进大桶里泡药浴,这个流程要走完,也要花一两日功夫。
程卿许诺过一个时辰就要接何婉进城,捆住知县,见冯典史就耗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太短,程卿还没法完全接管虹县。
不过不着急,总要等反对她的人先跳出来,程卿采用武力镇压下去,这么一来一回的多搞几次,整个虹县才会老实。
冯典史一走,何老员外就来找程卿了。
“老朽已经照你说的,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那咱们就去接人吧。”
程卿好像并不在意,何老员外自己不太好意思,“老朽这张嘴没把门,先前为了进城说婉娘是——”
“您和我的交情,不必在意这些,何小姐都不怕受影响,我又岂会扭捏?老爷子,现在咱们是要齐心共渡难关,你们是为了给我带路才来涉险,我只想让大家都平安!”
生死面前,别的都是小事。
何老员外也不扭捏了。
大家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呢,的确是该先保命。
何老员外依照程卿说的,带人把赈灾粮舂了几百斤米出来,大铁锅却是现成的,运粮途中可以不管民夫们的伙食,程卿一行人自己还要吃饭呢,没有炊煮工具怎么行!
千头万绪,都要一件件的办,见程卿再次出城,流民中出现了骚动。
流民们还以为自己又被骗了,程卿竟真的要出城发粮,流民不骚动才怪。
要发粮了!
必须抢在前头。
这时候没人会谦让,谁知道排后面的人会不会少领粮或者干脆领不到。
流民们没想到,程卿并未直接发粮,而是架起大铁锅烧水。
水沸了,白花花的大米被倾倒在锅里,程卿在城门外现场煮粥。
流民们眼巴巴看着,锅里的水才刚刚沸腾,他们已经闻到了米粥的香味。
一大锅水,小半锅米,这样比例熬出来的不会是稀粥,而是香浓的稠粥,非常时期,在乎的不是口味,而是填饱肚子,程卿也没有小火慢熬折磨人,铁锅下柴火熊熊烧着,想要让流民在最短的时间内能喝上粥。
粥熬着,何婉也没被释放,程卿还没履行自己发粮的承诺,流民们也怕喝了这顿粥再没有下顿。
几头牛拉着板车出来,麻袋里装的就是粮食!
……终于要发粮了吗?
流民们翘首以盼,躁动的声音更大。
程卿拍了拍手掌,压下躁动,吸引流民们关注:
“本官现有两个法子,诸位可愿意听一听?”
听什么啊,赶紧发粮才是正事。
众流民这样想着,却不敢说真话,程卿脾性再好那也是官,他们则是民,官老爷说话,他们敢不听么!
更别说,粮食还在官老爷手里捏着,一时没真正发到他们手中,官老爷就有反悔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