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一天,老人都在昏睡,一直没有醒来,早上的一盅参汤都没喝几口。
眼瞅着初五就要过去,快到初六凌晨了,守候的众人都略略松了口气,各自在心里祈祷着,希望老太太能挺过这一晚,说不定明天一早能好起来了呢!
只不过,还差一刻钟零点的时候,守了大半夜的人们正准备各自散去休息,大奶奶老太太却突然醒过来。
而且,看着老太太的精神比之前几日都好了些,那眼珠子都带了一抹亮光,不再像前几日那般昏昏暗暗、死气沉沉的,若不是老人病骨支离、躺在床上,就看着精神头儿,真好像一下子病痛全消了一样。
老人醒了就说渴,任世霞连忙喊儿媳妇将熬好的独参汤端上来。
老人撇撇嘴,不乐意道:“那东西有股子怪味儿,我不爱喝。”
屋里人大概知道老人是不好了,一个个强忍着满心的悲痛,王利群一边替老人掖着被角,一边强挣出一抹笑来,问:“娘,您不爱喝那东西咱就不喝,您爱喝啥,让你儿媳妇给你做去。”
老人抿抿嘴角,像是早就想好了一般,毫不犹豫道:“我想喝面条,小霞赶的面条儿好喝,软软的……杠头啊,咱家还有白面吧?没有白面娘就不喝了……”
杠头是王利群的小名儿,小霞是任世霞的小名,自从有了孩子就不叫他俩的小名儿了,猛地听到老人这般叫,两人都是心头大恸,任世霞登时有些撑不住就想哭,被王利群拉了一把,这才捂着嘴忍住。
王利群则连声道:“娘,咱家白面多着呐,您忘了,咱们家今年收了四千多斤麦子呢,咱们一家人吃两年也吃不了哇……”
说着说着,连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泪水早已经顺着脸淌下来,他连忙抬起胳膊,胡乱地用袖子把眼泪擦掉,只怕让眼泪落在老人身上……老话说,孝子泪落在老人身上,老人在地下也不安。
破五吃饺子,一家人也没心思吃,面和馅儿都剩下不少。听得老人要吃面条,任世霞连忙擦了泪去擀面。面条端上来,老人吃了一大碗,心满意足地看看儿子,又看看媳妇,转眼又看向后边的三个孙子,成岭就能发现,这时老人眼中的光亮淡了许多。
成岭连忙端了早就炖好的独参汤过来,想给老人喂下去,老人却倔强地抿紧嘴摇摇头,拒绝再喝。
她握住成岭的手,努力握紧一些,含混道:“奶知道你要强,好好地,别累坏自己个儿……”
墙上挂钟的时针早已经滑过一点钟,老人最后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了儿子媳妇在屋里,看着跪在床前的两个人,在灯光下鬓角也有了斑斑白发,老人眯着眼睛,想要努力看清楚些,再看清楚些,却总觉得灯光昏暗,最后只能放弃,叹息道:“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多爱惜着自己个儿啊……”
老人去的很安详,自始至终没有提及王召国。
老人故去,王利群也没让人去报丧。
停灵三日,初九发送。王召国得了消息匆忙赶了回来,看到的却是落葬后返回来的送丧队伍。
数十人穿着白衣孝服,缓慢地从村外走回来,看见那个白发老人站在路边儿,走在前头的几个人意外之下,脚步不由放慢了。后边哭得头发昏的王利群和众孝子们谁也没心思管旁的,只觉得心像挖空了一个大洞,冰冷的风呼啸着刮进来,刺得心窝子生疼生疼的,冷的整个人都冻僵了。
送葬队伍回村,老风俗是不停、不回头。
前头的人脚步略略放慢了一瞬,却随即又拖着步子往回继续走起来。白皑皑裹着悲伤的队伍,缓慢地从王召国面前经过,这些人,有他的兄弟,有他的子侄,有他的孙辈,却都好像没看见他,不认识他一般,缓缓地,却一步未停地从他面前走过去,一直走回村子里去了。
王召国独自站在村口半晌,终于没再往村里去,直接回了农场。
大奶奶的病情一出来,初三时,吴奶奶和吴爷爷就带着警卫员离开了,据说是去了吴奶奶的老家江南,临走带走了乔西丫头。
初六,郑秋实过来拜祭之后,也提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