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郡占地不大,南北最长处二百来里,东西最宽处百余里,境内共有八县。
泗水由公丘县南的沛县城北,流入郡中,河道大体呈西北、东南流向,把彭城郡近乎平均的分成了南北两个部分。广戚、傅阳、武原、吕四县在泗水北;留、彭城、梧、 甾四县在泗水南。彭城县,是彭城郡的郡治所在。
广戚、彭城两县都临泗水,一在水北,一在水南。
在广戚县待了一天多,於姚昇、高甲等的前引下,荀贞的车驾队伍继续行进,沿着泗水一路朝东南而行,约百里远近,渡过泗水,复行数里,即至彭城县的县城。
便从昨天起,忽然变了天。
彤云密布,北风呼啸,整个天地间都是灰蒙蒙的。
沿途经过的田地,被冻得硬邦邦的,偶见有稀疏的杂草,抖抖索索地摇曳於土壤的缝隙间。
彭城县附近的泗水河段是有桥的,荀贞等就是从桥上过的泗水。
过桥的时候,寒风拂过宽阔的河面,带着水气扑面而来,更是增添了几分湿寒之意。
入进彭城县城。
许是因为变天的缘故,县中街上冷冷清清,没多少行人。
透过车窗,荀贞打量街道两边。
整整齐齐地种着道边树,而今树的叶子已然快落个干净,唯剩下光秃秃的树枝,看起来颇是萧瑟,但可以想象春夏时节,这些树木枝繁叶密之时,不但能供经过的路人暂往树下乘凉,而且必然也会把彭城县内装饰得郁郁葱葱,充满生机。
树下是沟渠。
此类沟渠,即近似於后世的城市下水道。
沟渠上盖着石板。
荀贞抽鼻子闻了闻,没闻到什么异样的味道,这说明沟渠是有人经常清理的。
路经城西的“市”时,荀贞叫停下车来,携姚昇一道,顺便入市中做个临时的视察。
“市”外有围墙,有大门,大门边上有个门楼,能够看到,一座铜钟悬挂於门楼中。这座钟,是用来通知城中百姓每天的“开市”、“闭市”的。
门吏不认识荀贞,但认得姚昇、高甲等本郡的这几位大吏,慌忙拜迎。
姚昇没有理会他,只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让开道,待此门吏起身退到一边后,他就亲自在前带路,过了市门,引着荀贞入到市中。
市中和街上的情况类似,也是没多少人。
不过商铺都开着门。
荀贞大眼扫了一圈,估算了下这“市”中的商铺数量,心道:“大约百多个。”
彭城郡非是大郡,按常理说,如彭城这样大小的郡,便是其郡之郡治,通常县里“市”内的商铺也是没有百十之数,至多几十个的。
却彭城县的“市”中之所以会有如许多的商铺,乃是因为彭城郡地接豫、兖两州,豫州、兖州的不少行商到徐州的第一站,往往就是彭城,换言之,亦即县中外来的商贾比较多,商品的种类、数目随之也就较多,故此商铺的数量自然而然的也就较多了。
这些商铺的主人,多数是彭城县当地的土著,此外,亦有买卖做得比较大的些许豫、兖等郡的行商,——置办了商铺,其实就已不仅是行商,且也是坐商了。
见到姚昇等人来到,诸个商铺的伙计,纷纷拜倒店外。
“市”的“市长”本来正在门楼上的室内烤火取暖,闻得市吏报讯,赶紧下了门楼,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大老远的,就也拜倒在了地上。
荀贞笑顾姚昇,开玩笑地说道:“叔潜,你的威风不小啊!”
姚昇不以为意,说道:“我好歹是彭城郡的长吏,就像我迎接明公一样,他们下拜迎我,不亦理所当然么?况且市长、市吏,乃是何等的肥差?彼等对我,较以别吏,自就会更加恭谨,却是唯恐一个惹得我生气,丢了此差。”
都知商人有钱,“市长”、“市吏”,正是直接管着商人买卖的官职,诚如姚昇所言,确是上好的肥差。
荀贞问道:“市中商贾,都是有市籍的吧?”
所谓士农工商,商人与编户齐民不同,他们自有他们的户籍,便是市籍。只有市籍的商人,才能在市中开设商铺,无有市籍的,则是禁止开设商铺,——这也是为了保护农业的生产。
不过,却亦有一些贵族、官员,或本地的大姓、豪强,眼馋商铺的利润,遂尽管没有市籍,而走通关系,也在市中置了商铺的现象。
荀贞此问,问的就是彭城县的“市”里,有没有这样的人。
姚昇答道:“少一个市籍的商铺,就少收一份市税。若在太平之时,我或许对‘非市籍而置商铺’者,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值此明公用武,最需粮财之际,我自是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在我彭城郡内。是以,明公尽管放心,凡我彭城郡各县之市,市里的商铺,尽皆都是有市籍,断无非市籍而置商铺之人!”
荀贞颔首,说道:“我问是不是都是有市籍的,叔潜,亦非只是因为市税这块儿,是州府重要的财政收入之一,还有另外一个缘故。”
姚昇笑道:“明公且先别说,容我来猜上一猜。”
“你猜。”
姚昇说道:“这另外一个缘故,想来必就是明公担心若多有非市籍而设商铺者,这股风气一旦弥漫开来,或会不利於郡县百姓安心耕桑。敢问明公,是此缘故么?”
荀贞笑了起来,说道:“知我者,卿也。”
没有商人,南北货物就不能流通,商业很重要。尤其荀贞有前世的见识,他对商人,更是无有什么轻视之意。唯是当下时代,毕竟是农业为重的,人以食为天,在粮食尚不够吃的背景下,那么“重农轻商”,严格限制编户齐民经商,也就是迫不得已,只能如此的了。
沿市中道路而行,荀贞一一察看市里各个商铺所售卖的货物都是什么。
有徐州、彭城当地产的铜器、漆器、丝织物、布匹、酒、吃食、农业用具、刀剑等,也有兖州、豫州的特产,还有一个书肆,专门卖书的。
荀贞进到书肆,看了一看。
卖的书既有前贤著作,亦有当代名著,郑玄的几本注经,其中也有。
荀贞拿起了一本《荀子》,翻了翻,问书肆的伙计,说道:“哪本书卖得最多?”
书肆伙计做的虽是买卖,到底是与书打交道,打扮颇有三分文气,只是他虽不知荀贞何人,但从姚昇、高甲等对荀贞的恭敬态度上,却也约略猜出了荀贞的身份,因唯恐失礼,不免就显出了束手束脚的拘谨,他手脚都没处放似的,躬身俯首,回答说道:“康成公的几部大作与这本《荀子》,是小店卖的最多的书。”
“康成”,是郑玄的字。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荀贞在州学提倡郑学,即郑玄的学说,同时屡次表示他好读《荀子》,徐州的士人,尤其是年轻士人,因此也就自然买郑玄的著作和《荀子》最多了。
荀贞点了点头,把手上的《荀子》放回去,笑与姚昇说道:“吾兄新近著了一部《申荐》,前时送给我观,属实是上等政论之著,只是尚未全篇。且等吾兄将之写成后,我打算把它出版成书,到时候,赠给你一本!”
现下在徐州的荀贞族人之中,荀贞该呼为兄的不多,但也有几个,姚昇问道:“是明公的哪个兄?”
荀贞说道:“仲豫我兄。”
姚昇了然,知了荀贞说的是现任任城相的荀悦,说道:“原来是任城公。任城公的卓识高见,我向来是佩服的。他的这篇大作,必是极好的了。到时,我一定细细拜读。”
那书铺的伙计听到了荀贞和姚昇的这番对话,暗暗地将《申荐》此书之名牢牢记住。荀贞兄长的书,那一定是会卖到断货的。他决定今天就把这事儿告诉书铺的主人知晓。
巡罢了“市”,荀贞与姚昇等出来,回到车中坐下,继续前行。
不多时,到了郡府。
这会儿天光还早,但因为阴云浓厚的关系,堂中已是昏暗不明。
姚昇叫府吏点上蜜烛。
宽大的堂内,每个案几上都放着一个烛座,案几边、堂柱侧,并亦参差地摆放的有各色造型的大青铜烛台,尽数点燃其上的蜜烛以后,堂内登时晦冥尽去,亮如白昼。
坐於主位,正对门口。
堂上明亮,诸人俱高冠华服,火盆噼噼啪啪的燃烧,温暖如春。
堂外院中幽暗,小吏垂手恭立,早变黄的草丛和仅存枯枝的花树,畏缩墙角。
一明一暗,一贵一贱,一暖一寒,成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