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翊均沉默,拇指极缓慢地划过手中的玉骨扇柄。
西域商人与顾翊均深交几年,深知对方为人,便不再卖关子,用古怪蹩脚的大齐官话别扭道:“我们只打听到,一个月前,袅袅在我们这儿租用了一驾马车,前两日车夫才回秀宛,我问了他,他说,他带着袅袅往东走了,到了盐镇下了车,跟着便不知晓了。”
顾翊均微愕,“原德镇?”
商人摇摇头,又点头,“是的。”
顾翊均握着折扇,匆匆对商人道了谢,便疾步出了酒楼。
他走后,商人古怪地自言自语:“每回喝酒,都是顾公子结账,今日这是怎么了?”
顾翊均回府,正要跨入后院,忽听闻顾老夫人沉沉喝道:“站住!”
顾翊均耸眉,重重花影深处,顾老夫人金丝绮罗长襦,拄着紫檀漆花鸟纹手杖,脸色不愉地立在回廊口,“我知道你在找袅袅!老婆子告诉你,你要敢走,回来的时候,便是给你母收尸的时候!”
顾翊均生平失去了两件重要的东西,一个是他的宏愿,一个是他的袅袅。前者是他无可奈何,后者是他咎由自取。
可事到如今,他所能失去的都太少了,每一样都弥足珍贵。他苦笑地望着母亲,心头酸涩,竟不知该说什么。
顾老夫人叱道:“母亲已为你定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你带着聘礼,上银陵去向她求亲!”
……
到了银陵小半月了,霍蘩祁没想到步微行对她出手豪阔,说好的惊喜变成了一家绸庄。
银陵的地价有多贵,在霍蘩祁向言诤打听了之后,惊得险些晕过去。
她心满意足地告诉步微行:“很惊了!”
步微行淡淡道:“哦,喜呢?”
她乖乖地将脑袋靠在他的肩头,抿唇偷笑,“比起其他的,最喜欢你了。”
没有其他的比你更让我心生欢喜。
太子殿下薄唇微翘,将她的脑袋扶正,“这段时日,你住在绸庄,孤先回东宫,等得了空会来见你。”
霍蘩祁乖乖地点头。
他抚了抚她如鸦似墨的发,似笑非笑,“绸庄缺人手,但从现在起,孤已经撒手不管了,你就是这家绸庄的老板娘,孤允你亏损三年,定期问你收回盈利。”
霍蘩祁瞬间嘟唇反问:“你还要我还钱啊?”
步微行笑而不语,径自下了马车,上了皇宫的车驾。
言诤走之前,偷偷回来补了一句,“太子殿下这是为了把你吊着,在霍小姑你嫁给他之前,账要明白算。”
“……”
好心黑的男人哦。
银陵城不愧皇城,富庶繁华,在她的告示贴出没多久之后,立即便有人络绎不绝地上门了。
丝绸生意霍蘩祁是初次上手,怕难以应付,便想到了师父,立即委托人手去请他们夫妇上银陵城来。
最后一日,霍蘩祁招了一个心灵手巧的绣女,她挽着妇人发髻,娥眉如柳,桃花眼,形容温婉消瘦,脸上浮动着一种淡淡的不施粉黛的温白,衣衫单薄,腰如约素,独有一股病弱风流。
霍蘩祁一眼便觉得,这个小妇人不是池中之物,问她姓名,她谦逊地行了一礼,声音低回而柔,“袅袅。香袅袅。”
第42章 火势
一树白月如霜, 花穗伶仃,文帝与太子正悠然穿过两畔垂花落水的假山怪石,到了鎏金池后, 只见芙蓉连绵, 残荷飘零。
月色恬淡,但身后跟着的一串宫人, 也若有若无地察觉到了这对父子之间微妙的氛围。
步微行此前先回东宫,换了裳服, 改束九龙玉螭纹冠, 佩绛色缂丝抹额, 腰间是金镶白玉镂空龙穿牡丹纹带,金绶紫裳,俊容冰冷, 脚步沉着地跟在陛下身后。
文帝带着人走到一株翠柳之后停下,凌厉的眉,比步微行更多了三分威严,“胡丞是如何得知的?”
步微行始终垂着眼眸, “儿臣已经查到,当年皇后身边的贴身婢女,放出宫后回了白城定居, 这名嬷嬷曾于三月前在胡丞家中做客。”
“原来如此。”
只因是皇后身边的宫人,当年放了一马。文帝不可置否,探手拂过柳帘,穿过窄窄一方石桥, 让身后的宫女太监皆退了,独召步微行跟上。
太监将一只六角宫灯恭敬呈给太子,步微行面色冷然地提灯而上,蜿蜒的石桥之外,水榭隐约,文帝带他上凉亭,在四面舀风的地界,负起了手,“那么,你带回银陵的女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步微行不着痕迹地收紧了唇。
他并不意外皇帝陛下对这桩事要打听清楚,此时他的父皇应当早已摸清霍蘩祁的底细,只是来试探他心意。
但他从来就不知道退让,十年前,他为了素未谋面的母妃,在陛下寝宫之外跪到不省人事,何况是如今。
“她,是儿臣心爱之人。”
尽管这个儿子的声音还算是谦卑,还算是恭敬,没有顶撞,但文帝霍然脸色微变,绣着腾云龙纹的大袖一挥,“心爱?朕从未听你说过这个词,朕以为,你一辈子也不会对一个女人说这两字。”
步微行不言。
文帝又问:“你想着拿她怎么办?东宫的太子妃位,她拿不起。”
步微行淡淡道:“我不负她。”
“你敢。”文帝声音骤冷,只见他沉默着立着,拂下了眼睑,看不穿心事。
皇帝陛下心头怒火更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