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是如此,只要是他想要的,他就算砸得头破血流也要得到,文帝与他争执过、闹翻过,可结果是,这个不省心的孩子就从来不让父母省心,他敢拿自己身体发肤开玩笑试那些刑具,也敢在朝堂公然出走!
文帝冷然道:“她平民出身,你知道那些士族大夫会如何非议你。”
步微行半分不让,“群臣非议如何,这些年,儿臣在他们口中是个什么人,陛下也并非不清楚。”
文帝一掌拍在湖心亭的横栏上,“胡闹。旁的人朕由着你胡作非为也罢,终身之事,你敢——”
“陛下。”步微行漆黑的眼,在皎皎月色间,有说不分明的一种哂然,“在王公贵族眼中,儿臣是一个伤人伤己的怪物,即便陛下有心促成儿臣与贵女名媛的婚事,他们的家族也不会应许。士族庞大,陛下皇权受掣,还是莫要一意孤行失了人心。”
“你……”文帝愕然说不出话来。
顷刻之后,文帝拂袖道:“此事且住,既然回来了,去见过你母后。”
步微行道:“不必了,皇后身子抱恙,安胎为重,儿臣不便搅扰。”
这一胎若是龙子,才是真正皇室正统嫡出。步微行知晓,他父皇盼着这个孩子已经九个月了。
当日朝堂出走,固然是与文帝政见不合,他心高气傲,不愿受百官言辞诋毁,但也是,皇后这一胎来得让他不知所措。
他竟像是一个,多余之人。
文帝凛了凛心神,扬声道:“来人!”
兵甲齐出,瞬间围住石桥,拦下了步微行的去路。
文帝道:“没有朕的准允,不得放太子出宫。”
太子甫一回宫便被软禁,霍蘩祁顾着绸庄的生意才开张,她正忙着学算账,想着制定规章,没想到早睡起,阿二便送了信来,“霍小姑,殿下让你稍待,他近来不能来看你了。”
霍蘩祁原本满脸要发财的兴奋红光,犹如泼了一桶水,“他怎么了?”
见她瞬间紧张,阿二苦笑道:“陛下将他软禁了。”
“为什么?”
阿二哽了哽,忽然顿悟,这趟送信的差事,果然不该自己揽在身上,要是言诤来,定能顾左右言它将这由头圆过去。
霍蘩祁心中咯噔一声,“我猜得不错,因为我对不对?”
“……”
他几乎是默认了,霍蘩祁忧心忡忡道:“那我该怎么办?”
阿二挤出一抹安抚的笑,“霍小姑不必忧心,只是软禁,殿下有的是法子出宫,他让你稍安勿躁,徐徐图之。”
霍蘩祁难以安定,心被弄得七上八下。
她就这么不安地等着消息,过了数日,总算将绸庄大大小小的事宜吩咐完了。
时维九月,银陵城新来了一批丝绸,霍蘩祁带着剩下那点置办的钱,带着心灵手巧的绣女袅袅上街相绸缎。
银陵不愧皇城,古街商衢,林立古宅大院气派非凡,街头甚至有各色肌肤的番邦人,奇装华服的游客,推车贩卖的草鞋工匠,络绎不绝涌入长街尽头看那青楼美人的五陵少年。
霍蘩祁出门在外,事事小心,捂着钱袋,回眸冲袅袅道:“你的绣活儿很是精细,几乎不输我师父,我带你来帮着我挑挑锦缎,待会儿你可留点心,我眼光不如你好。”
袅袅的声音又柔又轻,“嗯。”
她总是沉默寡言,霍蘩祁发觉带她出来逛街确实兴致不高,她也是琐事缠身,又心心念念他的安危,可却又因为无能为力而感到懊恼,才带人出来逛街,不料袅袅确实闷得厉害,但却似有心事。
街头忽然飞出一辆奔腾的马车来。
两旁的百姓吓得面如土色,纷纷避开,小摊小贩摔了满地,袅袅竟似充耳不闻,霍蘩祁一把搭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到一旁。
敞空的马车上立着一个拉着缰绳的少年,衣饰华贵,他似乘奔御风,嘴里唿哨着,得意洋洋拽着马缰肆意而去。
霍蘩祁总算安下心来,拽着袅袅的手,微愠地颦眉,“你心里可是有事,时时心不在焉,险些闹出人命来。”
袅袅轻轻咬唇,向她道歉。
霍蘩祁蹙眉挥手,道:“袅袅,你夫君在哪,我定好生教训他一顿。”
袅袅垂着螓首,声音微微发抖,“我没有夫君。”
霍蘩祁一愣,只见袅袅那珠花零落的温婉妇人髻,一时语塞。
看出她的心思,袅袅道:“我只有独身一人,梳妇人髻,着妇人裳,可省些纠缠。”
霍蘩祁愕然点头,拉住她的手,诚挚道:“没有便没有,袅袅,你比我年长,以后可得谨慎着些,银陵城年少轻狂的公子哥儿是真多,你眼光要好点才是。”
袅袅苦涩微笑,但还是感激霍蘩祁的提醒,“嗯。我知晓了。”
霍蘩祁携她的素手,穿过熙攘的人潮,到绸庄看了几眼。
回来时却有些失望,袅袅看出她的心事,低声道:“阿祁,你有别的心思?”
霍蘩祁“嗯”一声,“我原以为银陵的丝绸终归会不同些,但是质地虽然名贵,花样却少,我想个办法另辟蹊径,对了,我先给他……”
想到袅袅在侧,霍蘩祁即使收手,羞窘地笑笑。
袅袅温声道:“阿祁心上有人了?”
霍蘩祁打了个哈哈,糊弄了几声,没敢正面回应。
任何小姑,在云英未嫁的年纪,都喜欢绸衫轻绡,披散着那青丝长发,眉目舒卷,正是花般的姣柔。她原先以为袅袅有夫君,后来被推翻,霍蘩祁心想,也许她是为情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