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蘩祁知道他对她冲进火场耿耿于怀,要是此时不答应,他定不罢休,便听话地答应了。
他又问:“还缺什么?”
“不缺了。”霍蘩祁餍足地笑,“方才送你的礼物,就是我赚钱生财的法子啦。你不用担心,云娘师父来了银陵,加上袅袅丹青又好,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说不准哪天,陛下见我这么能干,就把你赐给我了。”
步微行嗤笑她痴人说梦,照着脑袋敲了她一记,“倒真会做梦。”
说罢,心里又起了一层雾,一时无法向她提起,这场来无因的大火便是受他父皇所指使。
霍蘩祁下车之前,依依不舍地多看了他几眼,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不知下回见面是否又要半月,见他衣衫单薄,正是秋风凄怆时,她不免提醒了一句加衣,让男人的心上温暖得无以名状。
霍蘩祁沿着石子路回绸庄,袅袅和云娘他们都已安歇了,她也回房安睡。
到了第二日,她将自己的绣样给云娘看,云娘惊奇地翻动着这方绣帕,典雅庄重的富丽牡丹,粉红大红齐缀,叶脉碧绿,连叶上的纹理都纤毫毕现,犹如雕琢镂刻,本就令人称叹了,云娘将绣品翻个个儿,竟是一模一样。
她惊叹不已,这丝绸,轻如云,软如絮,白如雪,质地细腻柔美,绣花虽简练而见功夫,更添韵致。
云娘惊奇,爱不释手,“这是如何做到的?”
霍蘩祁与袅袅对视一眼,她欢喜地翘了翘嘴唇,“还是云娘师父教我的,木杼小梭,通经断纬。不过绣样是袅袅画的,她的丹青精妙绝伦,花鸟鱼兽、山川日月,信手拈来又有气魄,我才能照虎画猫啊。云娘师父,咱们以往身上穿的花样单薄,何不将一幅幅画儿穿戴在身上,你说好不好看?”
云娘望向袅袅,竟一时语塞,惊叹拜服不已,“阿祁,你这位袅袅绣娘,可以做师父的师父了。”
虽是笑话,但袅袅的面纱动了动,朦胧之间,只见她微微弯了唇,笑容腼腆而温柔。
霍蘩祁道:“咱们除了卖丝绸绫罗,为什么就不能再想想别的生财路?比如,袅袅脸上的面纱,我当时若是手巧,就在面纱上画朵芙蓉,戴上面纱正好是美人噙花……”
云娘却只盯着袅袅的面纱,诧异地问她:“袅袅,你的脸……”
袅袅低低地垂下视线,手指轻轻将脸颊碰了碰,并不答话。
霍蘩祁冲云娘使了个眼色,正巧此时,长工左邯给她花苑之中的霍蘩祁带了封信,“老板娘,有人捎了封信来。”
在绸庄里,要分得清哪些是步微行的人,哪些是她招来的工人很容易。
因为唯独步微行安插的人马,才称呼她“老板娘”。
霍蘩祁将信接至手中,漆火图腾,烫金名帖,在日光下一晒,竟浮动着水纹般花色。
她对袅袅和云娘不怎么避讳,这封信几乎是摊在她们二人面前。
袅袅微微一怔,眼眸里有几分异样。
左邯一丝不苟道:“听闻秀宛的顾公子来了银陵城,他在咱们绸庄订了一批丝绸,要水光缎面的,顾家眼高于顶,又是为顾公子大喜备的聘礼,因而格外看重,让咱们不可马虎。”
没想到竟是顾翊均,霍蘩祁握着书信的手指悄然收紧,听说他要大婚,倒是莫名其妙地又心下释然,芙蓉镇的一场邂逅,顾公子有意将她拉出泥沼,屡次相帮,虽最后负了他一番心意,但她心中仍是感激的。
正踌躇着,却听云娘惊讶地问袅袅:“袅袅,你怎么了,怎么好像不对劲?”
霍蘩祁望向袅袅,连左邯也不禁看向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她却只轻轻摇头,微笑道:“没事,可能吃积了食,我去走走,走走便好。”
那笑容苍白得牵强无比,近乎惨淡。
她离开的步伐都不稳,左邯搭了一把手,袅袅轻道了声谢,便脚步踉跄地离开了。
袅袅素来稳重,连霍蘩祁都不解,将这封信正反都瞧了几眼,没觉得有何不同。
云娘问:“阿祁,袅袅是何方人士,你查过她的底么?”
霍蘩祁素来用人不疑,对袅袅的过去倒没太在意,因而不知,但她也心中有了些揣测,总觉得袅袅不会无端端做出一些令人费解之事,多半是心中曾受过伤。
见左邯一脸痴怔,她顺着他的目光,袅袅已消失在了牡丹花丛后头。
她轻轻咳嗽一声,算是提醒,左邯飞快地收回视线,霍蘩祁将信放在石桌上,“云娘,咱们挑点质地好的雪钱丝,替他准备些鸳鸯并蒂、比目双鱼、连理枝的花样儿,看他喜欢什么。”
又对左邯吩咐,“你替我回顾公子一句,我庄中布匹的成色,他最好还是找人来验一验为上。”
左邯颔首,“这个自然,我已经同他们说了。”
左邯是个办事牢靠的人,被步微行信任,她当然也能信任。就是,霍蘩祁摩挲着纤细的十指,悄无声息地偷看了一眼,左邯似乎对袅袅格外照顾。
莫非是喜欢袅袅的温柔和知书达理?
第45章 重金
大火事件过去数日, 文帝尚未等到太子反应,虽惊诧于步微行的不作为,但心底有所犹疑。
皇后正是待产时候, 因先前失去一子, 文帝对这个孩子分外看重,皇后到了怀孕九个月时, 几乎便未曾离开寝宫,文帝亲自日日换椒房宫殿里的花, 一株一株的淡红骨朵, 在他的殷勤照料之下, 已初绽芳菲。
皇后对文帝的敬慕之情,在那温软而执着的眼波之中浓郁得令人无可忽视。文帝将新折的一支素红茶花盛入钧瓷粉底山水纹细口瓶,皇后侧着身子在床褥间歪着, 雍容清华的脸略显苍白,不施粉黛,却如那窗外繁花般,不淡亦不艳。
皇后轻声一笑, “你又同儿子置什么气?他自幼是那副性子。”
从步微行知晓自己的身世之后,这些年他对皇后恭敬有余,却不再亲切, 显得疏远了不少,皇帝不忍告知发妻当年孩儿夭折的真相,尤其是在此时,事到如今, 皇后竟对此一无所知,他心中既有歉疚,也觉着不忍。
说罢,皇后又微微一叹,“说起来,他数月不到我宫里来请安了。”
见文帝欲言又止,皇后笑着,温和地抚过陛下青筋隆结的那双手,“儿子大了,有什么想做的,他自己清楚的,什么能做,什么不能,他心中自然有数,不再是当年那个事事与你反着来的孩子,你同他晓之以理,他未必不肯听,何故一生气,便要折了他的心上人。他固然不敢对你使气,可难道心中也无怨?”
文帝略显局促地笑开,“原来你知道了。”
皇后摇头浅笑,“你以为我在椒房宫深居简出,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皇后自幼聪颖秀慧,文帝与她少年相识,当年那段缘分结得艰辛坎坷,他早已不愿回忆,喟然一叹,“可他不知道朕的苦心!”
皇后淡淡一嗤,“你还有苦心,你猝起不意,有伤人性命之嫌,儿子不来与你算账,已经算是顾及父子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