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文帝握住了她的手,无奈地如是道,“哪有什么父子情面,他如今与朕,只剩下君臣之谊了。”
说来已有多年,没听那固执的孩子唤一声“父皇”了。
文帝说这话时,心下黯然,皇后隐约一瞅,陛下那映着浅薄天光的鬓尾,已多了一丝淡淡的银灰色。
这些年谁又比谁容易?
皇后心知,他们父子最像的一处便是遇事全都死扛着,即便头破血流也绝不认错,也不听劝,旁人插手无用。
这心结竟结了十年,没有一人想着化解。
……
霍蘩祁接了顾家的生意,自是不敢怠慢,与云娘在绸庄的货仓里挑了数十套花样儿给顾翊均送了去,没隔一日,顾家家仆传信来,说顾公子近日将与未婚妻到访,一切听凭未来顾夫人的心意。
云娘便问:“这顾家是秀宛,乃至大齐的豪富之家,他未婚的妻子,又是什么门楣?”
“自然是门当户对。”霍蘩祁扯着一条淡烟绿的碎花缎子,微笑道,“银陵城的权贵岂能弱了去。”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凑到云娘跟前,轻笑道:“我还真打听过,是萧氏之女,嫡出的女儿,在银陵公子哥儿里极受吹捧的,能诗善画,能骑善射,文武双全。”
萧氏一族也是商贾起家,但近几年已出了数名进士,新任家主有意让家族门人出仕,才几年功夫,单进士便出了几位,也是满门富贵,白玉为堂金作马的。
云娘啧啧叹道:“如此人物,与顾公子倒是成了天作之合。”
霍蘩祁还听谁说过,顾翊均自少年时便待女子极为谦和温润,与名妓音乐相和,与贾人忘年相交,年已廿一,虽风流佳话不少,但真正放在心坎上的女子却不曾有过,看来这回是当真要收了心性了。
有故交在前,霍蘩祁对顾翊均的婚事倒很是看重,云娘眼光独到,挑拣了几块海棠红的嫁衣轻绸,用那双轻灵的素手,裁剪了一块最初的轮廓,大齐的衣饰形制仍以上衣下裳为主,襦裙为女子主要服饰,但云娘却裁了件曲裾裙,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
“真是特别。”
云娘笑道:“富家公子不是!我看那顾公子不是俗人,一般的衣裳怕是看不上。”
说到俗人不俗人的问题,霍蘩祁倒是想起了一人,忍不住嘴唇一翘,羞怯得脸颊泛红。
挑选的绸样已有了,云娘手把手教霍蘩祁将那件粗裁的曲裾深衣细细又修缮了一遍,做得稍显精美了些,但没有动用丝线,只能先架在木架上,正当霍蘩祁要再去亲自试验一遍时,左邯来报信,顾公子已经到了。
霍蘩祁抿唇一笑,“请人进来。”
不知道顾翊均知不知晓,她是这家绸庄的掌柜的。
须臾之后,顾翊均携着未婚妻款款而来,身后跟了顾家萧家二十名随扈。
浩浩荡荡一大片人,顾翊均为首,衣如雪人如玉,眼眸清润温柔,还是数月之前见过的模样,见到霍蘩祁时眼底有细碎笑意,有惊艳之色,却无惊诧,想来是已经知道了。
他身旁淡妆明眸的薄烟紫秋纱襦裙的女郎,钗冠精致,樱唇皓齿,端的是大家风流,一举一动甚至有股不逊男儿的直爽,毫不矫揉伪饰,一眼望去,竟比顾翊均更稳重些。
霍蘩祁负起了手,有种扬眉吐气之感,现在她可不需要再向顾翊均借钱了,顾翊均是她的客人了。
她眉梢上扬,看得顾翊均轻轻一笑,“这是怎么了,旧友重逢,霍小姑原来不甚欢迎?”
他身旁的萧绾略感惊疑,“原来你们相识?”
顾翊均问她解释,“算是故人。”
最惊愕的还是云娘,她没想到顾公子与阿祁相识,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怨怪她事先没同自己说。
霍蘩祁笑吟吟地将人请进前堂,“先喝杯水,等会我带夫人去瞧绸缎。”
顾翊均默然颔首,萧绾却道:“还未成婚,霍掌柜唤我阿绾便好。”
“阿绾?”这名儿真动人,霍蘩祁让左邯下去,吩咐人掌茶。
隔了会,顾翊均命顾坤上来,出手不凡,顾坤捧着一叠金光闪闪的锭子放在霍蘩祁的跟前,霍蘩祁与云娘都看傻眼了,不过是缝制嫁衣,顾公子出手如此豪阔?
顾翊均展开手中玉骨扇,水墨迤逦,映着堂前明光,脸色温和而隐有笑意,“只是定金。”
这这这……竟然还只是定金?
霍蘩祁与云娘相视一眼,彼此眼底见钱眼开的精光直愣愣的犹如看到粮的饿鼠。
扇面微微晃动,凉风拂开他的发,顾翊均浅笑道:“不必觉得我是为了情面,我们家行事一贯比别人夸张些。”
这话叫顾坤听了不住汗颜。
霍蘩祁只得按捺住那心惊,长吐了一口气,“哦。”
顾翊均与萧绾坐了会儿,萧绾忽问:“霍掌柜准备的红绸子,可让阿绾看看么?”
“当然,当然。”
霍蘩祁当即起身,与云娘一道,将顾翊均与萧绾引出前堂。
院落不甚大,但也较为宽敞,穿过一道石墙砌成的门,内里别有天地,这是内宅所在处,霍蘩祁解释道:“我先前取了几匹红绸,挑中了,才洗好正晒着,没想到你们来得早,我没来得及收。”
这后院俨然成了晾晒锦缎的宝地,日光充裕,里院红缎飘曳,各式纹理令人眼花缭乱,还有霍蘩祁别出心裁备好的绣了鸳鸯荷叶的里衬。
除了这些,霍蘩祁甚至还想过肚兜的生意,全是为了某个收藏她肚兜的男人,她歪主意想了一箩筐。
萧绾抚过一条飘飞的红绸,那丝绸既轻盈又有坠感,辅以银线穿缀,绣了密密绵绵的银色月牙,这是第一单大生意,霍蘩祁还是很紧张的,待见到萧绾面颊上若晴空澄明的笑靥,才心下一松。
总不算辜负了顾翊均的一掷千金。
她扭头去找顾翊均,他已经走到了一张素宣画儿前头,握着折扇的手倏忽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