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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恩怨

趴在成振清背上,成靖宁昏昏睡去,一觉无眠到天亮。成振清和顾子衿也早早的起了,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之后,又早早的赶到观音庙,上了头香。再之后便回客栈用了早点,收拾东西回三湾村。

许是观音显灵的缘故,各路牛鬼蛇神散去,之后几天成靖宁一直好眠,吃饭也有了胃口,总算不再萎靡不振。

每次新稻谷进仓之后,都要磨一箩新米,煮饭烹菜,犒劳这一年的辛劳,谓之吃新。从崖州县城回来之后,成振清挑了一担谷子去镇西的郑家磨坊,这几日舂米的人多,磨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各家说着今年的收成以及二季稻的生长,谈论着吃新米的事。

成振清估摸着那边也快成事了,不准备继续种田,将自家的两块田送给村长种。成振清力气大,帮着磨坊内的乡亲舂米。今年飓风等天灾少,地里的稻子长得好,又暴晒了数日,舂出来的米粒又大又饱满,莹白喜人。挑回家之后,送了客栈老板娘和米铺老板娘各五斤,又送了左邻右舍一些。

赶上吃新米的时节,势必会在家大办一场,做些可口的肉食,煮上这一季的新米,好生奖赏一家人的胃,是以镇上的猪肉摊儿这几日生意格外红火。

成靖宁起得早,挎着菜篮子到镇场上挑了最新鲜的蔬菜,买了一块五花肉,一块精瘦肉,鸡鸭鱼各一只。今天邀请了客栈老板夫妻和米铺老板夫妻来吃新,回到家成靖宁就开始忙碌。

清理干净的鸡做了椰子鸡,放在炉子上慢火炖煮,鸭子用卤水反复翻煮了一个上午,卤料的香味浸入鸭肉之后起锅冷却,再用油酥一遍,再切了撒上些许调味香料,河鱼宰杀了做成豆豉鱼,再做了一个粉蒸肉,两个素菜,外加一盘水煮的海虾和爆炒蛤蜊。

成靖宁在厨房忙了一个上午做好了八个菜,照当地的风俗,吃新米之前,一定要先将桌子摆在屋外,供上做好的菜,奉上新米煮的饭,然后烧香祭拜,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祭拜过后,要挑半碗米饭撒到房顶上,待天吃过之后,人再上桌吃饭。

客栈老板娘将成靖宁一顿狠夸,说她能干厨艺好,比她店里的火头师傅做的味道还好。“小孩子不禁夸的,大嫂别夸她了。”顾子衿笑着给她夹菜。

客栈老板娘笑道:“哪里是我夸她,阿靖本来就能干,我要有这么一个闺女,做梦都能笑醒,成大嫂别谦虚了。”成靖宁这个名字不如翠花彩凤叫起来上口,认识的人都叫她阿靖,两位老板娘也不例外。这一世她原本叫成静宁,因觉“静”字太纤弱,便改成“靖”,那时她的理由是,女子也当“立”起来才好,争来争去伤神又伤心,成振清夫妻由她去,便同意了成靖宁改名。

吃过新米之后,他们一家便闲了下来,不用下地种田,不用辛苦做工,成振清每日在宅子里习武练功,练字看书,顾子衿便拿着针线篮子做衣裳,成靖宁睡能安寝之后,身上终于长了些肉,便跟着成振清练功,或是帮着做针线,偶尔也回三湾村去找那群小女孩儿去海边玩儿。

成振清夫妻的打算没有告诉成靖宁,她隐隐觉得他们有藏得很深的秘密,但她不会问,也许他们会在某一天亲口告诉她。

现在是收紫菜的季节,风浪较大的浅海潮间地带的岩石上,密密麻麻的长满紫色的藻类。成靖宁挽着袖子,提着竹编的撮箕,拿着铲刀,跟着村里的妇人和女孩儿们在海边收紫菜。她不似村里的妇人那般忙碌,要收回去晒了卖给商队,她摘一点回去做菜,尝个新鲜。

海边风浪大,摘了大半篮子之后,成靖宁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她在翠喜家换了干衣裳才搭牛大娃家的顺风车回镇上。

紫菜新鲜,成靖宁已想好晚上吃什么了,做一个紫菜虾皮汤,一个紫菜煎蛋饼,一个凉拌紫菜,再做一个清蒸大黄鱼。“爹,我回来了。今天到海边收紫菜,可以做虾皮汤。另外我还得了一条大黄鱼,晚上蒸了吃。”提着木桶和撮箕进了大门,成靖宁先说着晚上的打算。

还没走到堂屋就看到两个四十岁上下的陌生男人,两人都高高瘦瘦的,均穿着灰蓝布衣,一个国字脸,一个圆脸,都是一副老实忠厚的模样。“爹,家里来客人了吗?”成靖宁提着东西进屋,她打量那两人的同时,那两人也在打量她。

眼前的小姑娘个子比同龄人高一些,瘦瘦的,像跟竹竿儿,皮肤很黑,脸尖尖的,许是过于瘦弱的缘故,衬得眼睛很大,不过她的眼睛澄澈清明,像来时路上所见的蔚蓝大海,身上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布衣,脚下蹬着一双草鞋,头发又黑又密,扎了两条辫子,她整个人算不上好看,但胜在有灵气,看上去很随和。“这就是六姑娘吧?”国字脸的大叔开口问成振清说,他的嗓音浑厚,听着便觉可靠。

“是。”回答完国字脸大叔的问题,成振清招呼成靖宁说:“这是你祖母身边的大管家沈时,这是从小在我身边伺候的成材。”

两人齐声道:“六姑娘好。”

成靖宁搞不清状况,忙道:“两位叔叔不必见外,坐下说话。”说完话后,又狐疑的看向成振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人连忙道:“六姑娘折煞小的了,小的只是夫人和大爷身边当差的仆役。”

成振清挥了挥手,不在意道:“无妨,坐下慢慢说。靖宁,你去买些菜回来,有什么想问的,先问你娘。”

成材听到成振清此话,惊讶道:“六姑娘多金贵的人,怎能劳烦她做厨娘的活儿?还是小的去吧!”拦着成靖宁不让走。

“不必,当初我们到崖州是来受刑吃苦的,圣上的旨意一天没下来,便不能如往常那般。靖宁做惯了这些事,不必觉得惊讶。再说普新镇你们并不熟悉,她去最好。”成振清对成材说。取了五百文钱,让她买些好酒好菜回来。

成靖宁一肚子问题,这会儿也只得压下自己的好奇心,拿了银子去置办晚上的伙食。“那我去了。”

挎着菜篮出门,成靖宁买了几斤鲜猪肉和一篮子新鲜蔬菜及海鲜,还有一些下酒的卤菜。提回家时沈时和成材抢着上来提,连声道:“六姑娘辛苦了。”

“不碍事,你们有话和爹慢慢说,厨房这边交给我就是了。”成靖宁忙道,沈时和成材在厨房帮不上忙,因是下人的关系执意抢着做,成靖宁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将人劝走,顾子衿留下烧火,她有好些话要趁机告诉对老家一无所知的女儿。

母女两个坐在水井边择菜,顾子衿脸上虽有喜色,不过眉头仍然紧皱着,沈时和成材两个虽然带来了好消息,但坏消息也不少。“靖宁,我们要回家了。”

成靖宁生在琼州,长在三湾村,自有记忆开始,就只知道三湾村坳田的石屋是她的家,不过现在那里已经毁了。她不知道成振清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未来会有怎样的境遇,问道:“回哪个家?”

“回京城的家,当年的案子已经查清了,你爹是无辜的。”当年那桩案子明眼人都知道成振清是被栽赃陷害,不过碍于辅国公府和长公主还有宝贵妃的威势,刑部只能草草结案,将其贬为庶民,流放琼州,没有诏命,不得归还。

成靖宁听得一头雾水,难不成成振清以前是个大官?得罪了权贵?她还没来得及问话,顾子衿又缓缓地开了口:“你祖父是永宁侯,你祖母是令国公府的嫡女,你爹是永宁侯府的嫡长子,当年任着京城的指挥佥事。我是书香门第顾家的女儿,家中出了一位首辅,几位侍郎和封疆大吏,还有其他各部官员。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以说是富贵滔天了。”不过老天到底是公平的,不会让人占尽所有好处,永宁侯府是勋贵,不过在皇亲国戚面前依旧是蝼蚁。

“那爹为何会被冤枉,贬到崖州来?”成靖宁不解,她不清楚古代官衔品级,托各类宅斗小说的福,也知道这样的公侯之家甚少出现冤案。难不成得罪了更高的官?

顾子衿没有直接回答成靖宁的问题,反而说起了家中的往事来:“你祖父永宁侯年轻时风姿卓绝,出身武将之家,却有一副绝世难寻的好相貌,风流潇洒,冠盖京华,便是女子见了,也要羞愧的。更兼武艺出众,又是少年英雄,不知迷倒多少闺阁女子。”她说起那些陈年旧事,便如拧开的水龙头一般,哗啦啦的说了好长一通。成靖宁认真听着,从一堆话里找关键信息。

永宁侯名成启铭,幼年时父亲战死疆场,由寡母荀氏抚养长大,期间由世交令国公沈曜帮扶提携,年纪轻轻已在沙场立下不小战功。当年令国公更是将嫡女嫁与这位故交之子,婚后二人亦是十分美满。不过大胜羯族归来之后,军将跨马进城,威风八面的小将,年轻有为又神采英拔的永宁侯,被昭德长公主与辅国公的小女儿福乐郡主李馥盈看中,之后不管他已娶妻,要死要活的闹着要嫁永宁侯。

当年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成为百姓们繁忙生活中的谈资。昭德长公主虽不是文帝一母同胞的姐姐,但她是嫡出公主,冯皇后无子,便抱养了根基浅薄的刘婉容之子养在跟前,姐弟二人一块儿长大,情分深厚,文帝登基之后,昭德长公主便是大祁朝最得意尊贵的一位公主。后来昭德长公主嫁入辅国公府,李家由此更上一层楼,成为文帝的近臣。

再后来成帝继位,昭德长公主的大女儿李宝盈进宫做了贵妃,所生的二皇子是太子的热门人选,她的小女儿李馥盈也因此水涨船高,获封福乐郡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成为京城的头号贵女,风头盖过皇室公主。就是这位福乐郡主看中永宁侯,令国公在朝中虽有一定势力,永宁侯虽与妻子伉俪情深,也抵不住大长公主一门权贵,落入陷阱之中,加上皇帝赐婚,福乐郡主便嫁入永宁侯府,给成启铭做了平妻,与先头进门沈夫人不分主次,不分大小,便如娥皇女英一般,伺候永宁侯。

“可这样不是乱了礼法吗?两位夫人,到底谁的孩子能继承侯府爵位?”成靖宁敏锐的捕捉到这个问题。

顾子衿叹气:“这就是祸乱的根源呐!”当初福乐郡主进门时,姿态放得极低,事事以沈夫人为先,又在进门前承诺,她的儿子绝不会与沈夫人的儿子争夺世子之位,若违背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般祖咒发誓了一番,一时之间倒也风平浪静,可日子久了,心思就变了。

成靖宁从顾子衿的口头描述中得知,永宁侯娶福乐郡主那夜,沈夫人正在产房生成振清。成振清满月之后,沈夫人留在京城照顾幼子侍奉婆母,操持府中家务,而永宁侯则携新婚的福乐郡主,远到山清水秀的富裕江南上任,一去就是六年。任期满了之后,夫妻两个带回两子一女。

沈夫人当时本欲和离,但老夫人荀氏不愿,永宁侯本人也不同意,和离便不了了之。次年,沈夫人生下一女,因长得玉雪可爱,四岁那年进宫见徐太后时,便被婚给成帝宠妃方贤妃生的四皇子为王妃。

沈夫人和福乐郡主都是嫡妻,她们的儿子都是嫡子,都有权继承爵位,虽然福乐郡主承诺自己的儿子不会争夺侯府的世子之位,但私下里怎会甘心?加上沈夫人的女儿被赐婚给四皇子,世子争夺加上皇储之争,同样年轻有为的成振清被福乐郡主等人迫害,经过多方势力的交战,最终被贬崖州,这一贬就是十年。

辅国公府李家与福乐郡主生的两个儿子及女婿是宝贵妃党和二皇子党,与四皇子和方贤妃死掐多年,多次迫害四皇子和四王妃,最后四皇子胜出,登基为帝,开始清算之前的二皇子党,新帝并不嫌弃永宁侯府出身的原配妻子,登基之后便立刻册封她为皇后,并且开始彻查当年的冤案。

“你祖母说案子已经结了,她得到皇后的话之后,立刻派了沈时和成材来。过不了几日,皇上的圣旨也到了。”顾子衿用火钳刨开中间的灰,火苗倏的蹿起来,灶膛里面一片红火。

成靖宁挥着锅铲翻炒锅中的蛤蜊,沈夫人与福乐郡主之间,成振清与他的兄弟之间,两位皇子之间的斗争,她想象不出是何等激烈,但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太平。这一团乱麻,不是挥着刀就能斩断理清的。

第8章 回京

紫菜虾皮汤,清蒸大黄鱼,芋头粉蒸肉,高笋炒猪里脊,香酥鸭,炒蛤蜊,外加素炒小油菜,摆了大半张桌子。成振清请沈时和成材二人上桌吃饭,不等他们推脱,已将人按在凳子上。“别客气,坐下吃,这里没有主仆,没有贵贱。”成振清亲自递上筷子,对他们两个说,“尝一尝靖宁的手艺。”